当桑哥登上北元帝国平章政事的宝座时,这已经注定他将在这个东亚之国的历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但他不知道的是,除了北元朝廷里的官员,这个世上还有另外一些人也同样在盯着他。
东是从杜浒嘴里知道桑哥已担任平章政事、以及其它北元朝中近期的变动。
而杜浒一讲到桑哥的名字,赵与庆眼中立时充满了杀机。
杜浒的话音刚落,他立刻就接到:“陛下,贫道在北地之时,就已曾暗中查探过此人的住址和行踪,现另一盗陵的恶贼杨琏真加,就和他在一起。但贫道与杜将军商议之后,恐贸然行事,误了朝廷的大计,所以一直没有下手。如今全真教之事已定,贫道请旨寻机捕杀此獠。”
杜杀手则阴森森地说道:“陛下,如此恶贼竟然爬到了北朝的高位,臣以为,如能击杀此人,上可慰先帝在天之灵,下必引起北元内乱。”
而一旁始终无言的吉安面容大变,他罕见地冷冷插话:“臣请将杨琏真加给臣留下。”
道士看了一眼吉安,却没有反驳。
无论是被掘了“祖坟”的赵与庆,还是受了一掌之创的吉安,他们均一日也没忘了当年之仇,更早已心照不宣地定下了各自的目标。
听了他们的话,东脸上的神情好一阵子变幻后,却说道:“关于此事,汝等、包括军情司,仍不可妄动。”
杜浒不再多言,吉安看了看陛下,躬了一下身,又恢复了他的常态。
赵与庆则有些不解。俗话,有仇不报非君子。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陛下,似乎在这件事上过于淡然。
东其实并不是什么好鸟。不讲其它,他现在是皇帝,桑哥和杨琏真加身为僧人竟然干盗墓的勾当,而且还盗到皇家的头上来了,他又如何会与他们客气?只不过他内心里并没有如道长所想象的那么深的“仇恨”而已,这种心态实际上已经决定了他绝不会为此事冲动。
杜浒等人向北方渗透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如果仅为了哪两个鸟人,又何必等到现在?
以桑哥和杨琏真加的强横,任何时候出手都不会没有风险,况且这又是在大都,这种动作很有可能会引起忽必烈的警觉,不利于军情司在北方的渗透。在这时候,老忽的警觉性越低越好,他对有些事情的察觉也越迟越妙。
所以,当初杜浒、赵与庆等人北上时,他就曾当面向杜杀手交代:“杜将军,你在北地有临机决断之全权,但你一定要记住,无论何时,帝国的复国大业为先,其它均为次要。”
而对有着“深仇大恨”的赵与庆,他则说道:“道长,有些事情不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杜浒、赵与庆其实对事情的孰轻孰重还是知道的,但现在桑哥和杨琏真加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出没,而且也不能说没有出手的机会,更何况这还涉及到帝国之辱、皇家之仇。他们固然一直在忍耐,可也始终没有消了杀人的念头,所以才有前面的所言。
东接着说道:“要杀此二人不在此一时,朕认为,无论你们中的任何人出手,眼下的风险仍很大。”
杜浒眼中有感动之色一闪,因为陛下讲的是实话,这种行动的风险他不会不清楚。
赵与庆则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东的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容:“道长,从军情司查探到的消息来看,桑哥和杨琏真加为人、行事都极为蛮横,这样的人在位,不等他人出手,只怕他们自己就会给北朝的朝政带来动荡,你们实不必冒此等风险。”
“朕更敢断言,用不了多久,想杀了他们的人就不会仅是我们。”
赵与庆和吉安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见到了寒光。
“道长,吉安,最后究竟如何收拾他们,朕可以放权给你们,而且必要之时,杜浒将军和军情司也可从旁协助。但朕希望你们先忍耐一时,因为北朝的好戏只怕还在后面,我等实有更好的机会。甚至,此事都无须我等下手。”
兄弟我只能说到这个程度,再说就不妥了。
帝国陛下的面容此时的确够阴。
杜浒回道:“末将遵旨。”
赵与庆则看着陛下森然言道:“贫道定要亲手击杀此獠。”
吉安也有点期盼地望着陛下。
东没有躲闪地看了看他俩人,点头应允:“可以。”
奶奶的,对这样的鸟人,兄弟我当然不会心慈手软。而且我也知道,你们都希望用江湖的规矩,亲手来解决这件事,咱也没必要不给你们这个面子。只不过可惜了,怕是咱又无法亲眼看到其过程。
东的确不想让所有的人过于冒险,他认为以后还有更好的机会也不假,但在他反对立刻下手除掉桑哥等人的背后,还有着他一个更隐秘的想法。
因为他过去的历史知识告诉他,就时代而言,桑哥这个人其实还是有一定能力的。这主要表现在他掌了北元的大权后,所实施的一个举措。
元代在国家体制上,比较引人注目的是设立了行省,但它另一个常被人忽略的重要举措则是发行了元宝钞。
元宝钞的产生,实际上有着宋代的“交子”和“会子”、以及金代“交钞”的深刻背景,但它不仅是人类货币史上另一个首创之法,而且更是一个超前的举措。
后世世界主要国家的近代货币史,基本上都有个共同的轨迹,那就是:先施行贵金属本位制,即金(或银)本位制;随后是纸币与金、银挂钩的货币制度(金块本位制);最后则为脱离了贵金属的现代纯纸币制度。其典型的代表,是英国的英镑和美国的美元。
以美国为例,它在二战后所实施的,是美元与黄金挂钩、而各国的货币与美元挂钩的“双挂钩”政策。当时的美国政府规定:35美元等于一盎司黄金。
也就是说,如果您有美元,您就可以按美国政府的官价把它换成黄金;但假如是其它货币,您必须先把它换成美元,然后才能换取黄金。
(货币的话题太复杂,这里只能简单地一说。其中的内容,兄弟们不必看专业的书,网上就能查到。)
但我们要说的是,这个纸币与贵金属挂钩、或紧密联系的制度,既不是英国人发明的,更不是美国人的专利,因为元代早已实行过该政策。
元代在忽必烈当政期间,发行过两种元宝钞,即中统钞和至元钞。当时朝廷规定:二贯钞相当于银一两,这实际上就是标准的纸币与贵金属挂钩的货币制度,只不过它不是以“金”、而是以“银”为本而已。
这个制度的设立,最先要追述到耶律楚材这个汉化的辽国人,至于其整个规制的大成,则在刘秉忠等汉臣的手中。但它在实施以后,很快就出现了“物重钞轻、钞法虚弊”之病。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朝廷难以维持官方的兑换率。
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以某些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美国人,他们玩这个挂钩制度,多了算,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开始,不到六十年;少了算,则从二战后计起,没超过三十年,就再也玩不下去,因为这里面有体制上的缺陷。
元代能维持更长的时间,自然有很多其它方面的原因,但也与桑哥有关。
忽必烈执政的初期,为了推行宝钞,一方面在民间禁止私下里的金银买卖,另一方面在各路设立了官库,“贸易金银,平准钞法”,以保证宝钞的信用。
可制度上的缺陷,导致老忽始终难以解决朝廷的两大难题:一个是“钞法虚弊”,另一个则为“国用不足”。任何人上位,都必须帮他解决上述两个问题,否则他会毫不留情地向此人下手。
历史上忽必烈在位的中后期,朝廷多位管理财政的丞相、平章政事等等,纷纷丢官,其原因就在于此。
桑哥上台后,他同样面临着这两大难题,但在其他人的经验教训基础上,他采取了一种最朴实、而又最有效的方法来解决“钞法虚弊”问题。
“每花银一两,入库其价至元钞二贯,出库二贯五分。赤金一两,入库二十贯,出库二十贯五百文。伪造钞者处死,首告者赏钞五锭,仍以犯人家产给之。”
(《元史》中的这段话同样表明,当时金、银的比价的确为一比十。)
如果用最简单的话来解释桑哥的做法,也就是:宝钞进,金银出;金银入,宝钞出。
这个方法的确保证了宝钞与金、银之间的严格挂钩。其中的少许差额,应当是官府的手续费用。同时朝廷严格立法,打击伪造假冒。
这就是桑哥上台之后所采取的第二个举措,《元史》对此的评价是:“其法为最善。”
而东的看法是这样的:从历史的进程来看,很有可能以后帝国会同样采用贵金属货币制度,而到了这个时候,北元曾经的做法就会成为一种宝贵的经验教训。
讲白点,他要留的不是桑哥这个人,而是他的做法和经验教训。如果您愿意用另一种更阴险的话来表述这个狡诈之徒的想法,则是他同样想在桑哥临死前,“榨出
”他的价值。
他更有一种好奇心,当他在这里把那么多的举措都推出来之后,它们必然会逐渐传到北元哪里,那么,这些人会怎么来应对呢?
他慎重地和杜浒说道:“杜将军,桑哥揽权之后,北朝必会有不少动作。无论他们采用了何种举措,军情司都要认真地收集,尽速报往朝廷。”
杜浒“咔”的一个立正:“陛下放心,末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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