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女眸光呆呆的,怔怔站了半晌,陡然呜哇地一声,想必是卫央就在身边很是顺手,扯住他肩膀扑过去嚎啕大哭起来。
卫央一愣,远远过来的刘重等人也面面相觑。
这卫兄弟虽说不正经了些,可也不能不正经到这种地步吧?
小杜将军就在原州,他竟敢光天化日的与这小周小娘子纠葛不清。你瞧那模样,啊哟,抱地好是一个紧哪!
刘重连忙停下脚步,轰小鸡般背对着卫央这边喝令手下:“还看,再看没命了就。都转过身,转过身,咱们须等卫兄弟办完事再过去——此事可不能对将军提起,都记着么?”
这行人里,上次与卫央去灵源县的其余两个都在,知晓这卫兄弟是个甚么人物,闻言笑嘻嘻都道:“刘头儿你放心,咱们甚么也没瞧见,便是往后将军问起来,咱们也只说小周小娘子伤心无比,卫兄弟是出于好心,甚是纯洁地抱着这小娘子在安抚,却与那事儿无干。”
刘重笑骂道:“不怕死你便这样说,我是一概不知的。啊,你们看这空山新雨之后,风景多么的美妙,不好啊,咱们贪看风景误了正事,那也是要受罚的。”
便有人笑道:“那却不怕了,小周小娘子有卫兄弟这样的高手护着,单那些个捕快差役能伤到她分毫?看咱们的风景罢了,管那么多作甚?”
刘重心里哀叹,这卫兄弟是个聪明的不得了的人,那一伙恶棍拦住小周小娘子要为恶时,咱们便想着要出来处置,谁教咱们眼尖又犯了懒,远远瞧见这卫兄弟优哉游哉往来走,顾忌着这小娘子的秉性一时没能显身,倘若这卫兄弟揪着咱们的过错不放,再讹诈咱们出钱请他去回兴院那怎办才好?
卫央也一时手忙脚乱,小姑娘哭地十分伤心,推开不好,不推开也不行,这可怎办才行?
“那什么,敏儿,我觉着吧,你是想的多了些,未必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你所想的自己啊。”没被雨水打湿,倒被小姑娘的泪水弄的胳膊湿漉漉的,卫央只好伸出手在小姑娘后背上轻轻拍着,一边想办法安慰道。
小姑娘一下子从卫央胳膊上抬起头,泪眼朦胧一抽一抽地哽咽着确认:“卫央哥哥,你可不能骗我,你们,你们真的这样认为的么?”
卫央无比正经地大点其头:“必须是这样认为的,我发誓!”
小姑娘想了想,却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又是怎么了?
不用卫央问,小姑娘抽抽搭搭地道:“卫央哥哥,你是安慰我的,我心里知道。可是,可是你们都不是这样认为的。姐姐端庄温静,凡事都有主张,办事也稳妥,我知道,你们都喜欢她,我不会办事,做甚么都不好,你们都嘴上说着我也很好,可是,可是在你们心里,我是比不上姐姐的,我知道。”
说着,小姑娘又嚎啕大哭。
还有个姐姐?
小姑娘哽咽着道:“自离开蜀地到了长安,我直顾着胡闹贪玩,姐姐能去国子监教学,凡事能独当一面,你们都待我不放心,因此才一直都带在身边的,对不对?卫央哥哥,你们都在哄我是不是?”
卫央吁出一口气,他觉着,这小姑娘看她年纪出生地,恐怕差不离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小周后了。据说这位小周后容姿亮丽,小心思却不甚广大,小时惯爱拿自己与姐姐大周后比,倘若果真是她,那可真见到大活人了。
不过,来到这个时代也这么久了,卫央早将史书上冷冰冰的文字记载差不多忘在了脑后,小周后是怎样一个女子,那与他无干,眼前这小姑娘不管是不是她,如今都与甚么小周后没有了干系,她便是周嘉敏,稍有些自卑的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而已。
卷起袖管将小姑娘脸颊上扑簌簌还在往下落的泪珠子擦掉,卫央咂咂嘴为难地道:“这个,我也没见过你姐姐,她是怎样个女郎,那不好说的紧。只不过,我看敏儿你天真烂漫,有甚么心思都挂在脸上,这好得很啊。你就是你,干别人甚么要紧?若你神似你姐姐,旁人见了都会说,啊,这小姑娘真是她姐姐的妹妹,反而将你的秀丽活泼忘在一边,这样你乐意么?”
周嘉敏一怔,想了想摇摇头:“那可不行,我便是我,哼,卫央哥哥,还是你会讲话,我喜欢听你讲话。”
卫央哈哈一笑:“那肯定,我这个人出了名的实话实说,又天生一对惯于发现美的眼睛,你放心,我这个人讲话办事出了名的公道公正,不会骗你。”
“哼,还说会讲话,甚么我姐姐的妹妹,你又没见过姐姐,怎知她不好?”想想这头一次跑出来办事,虽然自己觉着冒着雨在外头跑很是尽心尽力,可就算有内卫的名头,竟连几个小小的恶棍都摆平不了,看来真是自己的能力有问题,怨不得别人,如今又得了卫央的安慰,心想这样的不稳当,可不正是自己别于姐姐的地方么,顿时心情大好,泪痕未干又挂上了明媚的笑脸,小姑娘回过头便嗔怪卫央,“你可不许说姐姐的不好,她,她好的很,只是你不知罢了。”
卫央松了口气,这小姑娘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实在是个难摆平的人物,如今大雨转晴,看来是不用煞费苦心想方设法宽慰她了。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指着周嘉敏的小花脸,卫央笑嘻嘻道。
周嘉敏抓起卫央的袖子往脸上乱擦了几下,扭头望见背对着这边斜视山景的一众内卫,低头瞧见卫央湿淋淋的衣袖,小脸一红跺着脚嗔道:“卫央哥哥,你要想法子教他们不取笑我,你快想法子,我不管啦。”
卫央连忙移开目光,如果眼前是个大美人那倒罢了,豆腐谁吃不是吃对不?可这小姑娘青春靓丽,放在前世也就是个高中生,虽说已不是萝莉,这是个美少女,可他总觉着怪怪的。
“那个,刘大哥,你们听见没,可不许取笑咱们敏儿,不然人家可不依,知道不?”东来的那骑已到了坡前,这是个凶狠的大汉,一落马便拔出刀恶狠狠瞪着一众捕快脖子瞧,卫央不去管他,冲虽背对着这边却竖起耳朵偷听的内卫们笑道。
刘重等人忙转过身,摇着手一个个都道:“卫兄弟放心,咱们甚么也没瞧见,甚么也没听到。”
更有人叫道:“啊,这不是卫兄弟呢,你甚么时候到这里的?”
卫央哈哈大笑,招手道:“小弟刚到不久,各位大哥虎步龙行,眨眼的工夫从山那边冲到了这里,可真是快如奔马,这脚程天下无双哪,小弟佩服。”
刘重尴尬地重咳一声,握着刀柄往这边下来,一边道:“卫兄弟谬赞了,这个,听卫兄弟的意思,这死尸你竟认识么?”
卫央缓缓收起笑容,扫一圈骇于那骑来人的威势丢掉器械的一众捕快,点点头慢吞吞地道:“是啊,这是我守备的那个镇的土兵,不知怎地死在了这里,小弟又被指认成凶手,各位大哥,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刘重等人哪里知道,他们一路跟着周嘉敏,亲眼看着她冒雨也快活地自当地县城中取了消息往原州赶回,人到这里时便有那死尸停在水渠之中了。
瞧了眼跟着卫央站的周嘉敏,刘重正色道:“周小娘子好心,见到这死尸之后还拦着行人教报案来着,报案的尚未出发,这些个捕快们便到了,不由分说诬陷周小娘子是凶手,还将她的坐骑抢了先一步送到县衙中去。卫兄弟,你看这土兵是被谋杀的么?”
卫央哼道:“谋杀么,自然是了,只不过,这谋杀是无意还是有意,那倒须待侦查了。刘大哥,原本这样的命案,说来也不必我定要问个青红皂白,但你们也听见了,这里头好生蹊跷似有隐情,说不得,小弟只好行一行这守备百将的权限,将这一干横行霸道的差役老爷们审他一审,你们要跟着去么?”
刘重冲大步过来的那骑来人摇摇手,想了想道:“既然卫兄弟说其中干系重大,这些个腌臜泼才也一口咬定周小娘子是凶犯,说不得,咱们是要跟着你去守备营里一趟了。”
卫央回头冲那提着直刀凶神恶煞的内卫道:“劳烦这位大哥将敏儿的消息带回去,烦请转告你家上司,此间事发蹊跷,只好将一干人等都带到守备营里去了。”
那大汉倒认得卫央,闻声犹豫片刻,刀还鞘中道:“既然卫百将坚持,那便公事公办。周小娘子的消息倒不着急送回,某奉命护卫她周全,自当随卫百将同往守备营去了。”
周嘉敏很怕这人,自他来后便躲在卫央身后,此时探出头来鼓着嘴哼道:“胡大叔,你不好,难道我这样辛苦取回的消息那样不值得珍视么,我不要理你啦。”
这胡大叔显是很喜爱小姑娘,目光柔和咧开嘴笑笑。
卫央在小姑娘琼鼻上掐了一把哼道:“不看胡大哥为你这鬼机灵一路跑地这么着急么,小没良心的,换作是我啊,先抓过来打你一顿再说。”
周嘉敏做个鬼脸吐舌头:“知道啦,当我那般没心没肺么,哼,你也不好,嘴上说没当我不懂事,一开口便露馅了,我也不要理你啦。”
那胡大叔与刘重相顾而瞠目结舌,这小娘子出了名的娇蛮,怎的这卫兄弟与她才见了两次她便言听计从到这种地步?
不知想起了甚么,刘重连忙摇头,瞧着卫央的目光颇有点不自在,挤出些笑容指着站在一旁的捕快们:“卫兄弟,这些个腌臜泼才,全要带去守备营么?这便动身么?”
卫央转身又去仔细检查那死尸,口中道:“不着急,刘大哥,你难道没有发现,这里还少个要紧的人没有到么?”
还少人没到?
胡大叔看看天色,催促了一句道:“卫百将,咱们走夜路那倒没甚么,只是周小娘子……”
卫央头也不回,用一根树枝拨动着死尸周围的浮草杂物:“不用着急,不会等多久的。再说,敏儿的坐骑没有还回来,咱们怎样上路?都像这些个恶棍一般两条腿追着四条腿跑路么?”
刘重等人嘶地吸了一口气,卫兄弟这是要玩大的啊,可他怎么不将这案子移交给咱们内卫,到底打的甚么主意?
仔细验罢死尸,借着这片刻卫央想到了许多这命案里的问题,脸色越来越阴沉,回过头深深瞧着捂着脸双腿打颤,已被一众捕快远远离开显得形单影只的快手,向刘重提了个请求:“刘大哥,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调个人手去一趟刺史府,或者大都护府也好,拿我的军牌去借一份这边的详细图子,越详细越好。”
刘重不问他要来做什么,接过军牌递给手边内卫,那内卫飞身跳上胡大叔的骏马,一溜烟直奔原州又回去了。
周嘉敏寸步不离卫央,他查看尸体,自己虽然不敢看,却只是转过脸去,这时候好奇地问道:“卫央哥哥,你要图子做什么?还有哦,你等甚么人,等他做什么?”
卫央微微一笑,丢掉树枝往四周转着圈冲远处眺望了一会儿,周嘉敏问第二遍的时候才道:“很快你就明白了,你这么聪明,只要见到了来人,也就能猜出个七八分了。”
他赞自己聪明,这倒是小姑娘很爱听的,只是她也知道自己的本领,这人想事情竟能与那位心心相印一般,自己怎么能猜得出来?
可若是猜不出来,小姑娘颇觉不好,很对不住他夸赞的,皱着小脸想了想,冲刘重亮出一口细密洁白的贝齿。
刘重以手扶额,这卫兄弟真能找事儿,他在想甚么,咱们怎能猜得到?本想偷个懒,谁知偷出这么大麻烦,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哪!
“想,都给我好好地想。”刘重低声对下属们发狠,“倘若应付不了周小娘子,回头又教她连番作弄,那可不妙的紧!”
内卫们面色一紧,想到了某些不开心的往事,心下均道:“早知留在这里要出这等事情,方才就该抢了军牌自去取图子,果然这懒是偷不得的,报应立时到啦!”
“来了。”不过盏茶功夫,四处眺望的卫央笑道。
众人举目往坡下瞧去,南边官道上,十数个人影不紧不慢地正往这边摇来,渐渐近了,众人瞧的清楚却又心头迷惑,刘重与胡大叔不约而同低声疑道:“那不是南县令吴亢么?”
转瞬瞧见卫央冰冷的笑容,众人都明白了,原来他在等的,正是这南县令吴亢。
“他来作甚?”
“怎不见县尉跟随?”
前一声是刘重问的,后面那是胡大叔。
卫央转头向见着救星般忘却了盖住脸上伤口的快手一笑,笑地那人一个哆嗦,只听卫央低声道:“南县县尉倘若在不属本地管辖的守备营区域抓人乃至行凶,按律可格杀勿论,对么?”
“你,你怎知的?”快手见了鬼似惊叫出声,骇然又往远处倒退了十数步之远。
卫央深深闭上了眼睛,这所谓凶案,现如今还不知是瞄准周嘉敏还是瞄准他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凶案想要连累拖带起的影响,却不是那些人早早布置好的。眼下卫央心中只有一个疑问,这些人匆忙布置出的这样一个竟连道具根底都没有详查的局,他们想达到什么目的?
卫央自问还没重要到一回原州就值得那些或许明了或许不明了的人物这样匆忙地布置出这样一个凶案来拖延回归脚程的地步,从死尸的受损程度和被浸泡的时间来看,很显然只要有个经验丰富的仵作便能判定周嘉敏并非凶手,而再去原州城里稍作询问便可判定自己也非凶手的命案,如今的各种表象都已说明从这快手到那些或知或不知的人物都是有备而来的。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自己,以大都护府和刺史府的势力,想要一两天内判定自己无罪轻而易举。如果这些人的目标是周嘉敏,那么,这样一个小姑娘本身恐怕难有值得这些人下这样大的苦心去陷害的价值,他们的目标会是什么呢?
除了小姑娘所能代表的内卫,还有那位神秘的李姓女郎,卫央想不到还有别的。
既然他们的目标是大都护府或者刺史府,许也是内卫和那李姓女郎,拖延一两日的时间,他们想得到什么结果?
再仔细想想这些人,或者说这个快手在明知周嘉敏是以内卫身份外出公干的情况下依然还要困住她在这里,而且还在专门等着自己自这里路过回马家坡子镇去,卫央断定,这些人的目标并非一石二鸟。
也就是说,在这些人看来,以自己和周嘉敏为下手对象,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大都护府和刺史府,以及内卫和那位李姓女郎代表的某个力量的共同利益。
想想大都护府和刺史府的维护点,卫央若有所悟。
一切矛头,都直指向天策上将平阳公主。
不是卫央多想,目前的局势已经很明显了,以命案来困着自己和周嘉敏,这并非是这些个捕快们真的无法破案而随意抓两个替罪羊回去交差,若是那样,自己并未通报姓名,军牌上也没有刻着自己的名字,那快手与自己素昧平生,他怎能一口叫出自己便是卫央?
这人只是个小人物,恐怕他还只是知道要对付自己这样一个名叫卫央的轻兵营百将,因此,卫央宁可忍着飞马赶回守备营阻止对手掐断这土兵死亡真相的线索,也要在这里等姗姗来迟的那位南县令吴亢。
至于马家坡子镇那边阻止线索被破坏的希望,卫央寄托在了窦老大和周快身上。
对侦破命案,卫央有一定的把握,至少证明他和周嘉敏是所谓的凶手是诬陷,那还是可以做到的。阻止线索被掐断,只是卫央想要有意外的收获。
守备营外头的镇民,需要看到由罪犯组成的守备屯的能力,卫央需要马家坡子镇的镇民在心里接纳甲屯,尤其在战事已起的这个时候。
这个自信,是卫央前世为生活所迫到当地一个影视剧基地跟着拍摄了两部刑侦电视剧的副作用赋予的。
丢开这个问题,现在最需要解决的事情,正是搞清楚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李成廷到底要做什么。
甚至往更深了说,这些个诸侯王们想在这场大战中做什么。
有实力也敢于将阴谋往深受军方拥护的平阳公主身上实施的,除了诸侯王卫央想不到其他人。
突然,卫央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虽说还没听到当今的天子要交班的传闻,可一个公主拥有偌大的威名,那些个将来可能会接班的皇子们难道就没有别的心思?诸君太子就能容忍一个公主的威名盖过自己?
除了诸侯王,这些个皇子乃至太子,会不会才是这次暗战的另一方?
卫央心如寒潭,难道要掺和到所谓的九龙夺嫡的故事里去么?
诸侯王,皇子,太子,皇权,一时间,分明已经理出些头绪的卫央又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