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同行是冤家,却也是最了解彼此的,在大同府开医馆的,哪条街哪条胡同哪条巷子里有几家医馆,医术如何,擅长哪一科,这些人心中可都是有谱的。
像朱大夫这样一开就开了十年的,更是声名远扬。
大同府这几年还好,没经过什么战事,头些年,靼鞑可是一入秋便举兵来犯,有一回还差一点攻进大同府来,吓得多少人举家跑路。
所以这里的医馆,开业的时间都不会太长,只有真正有背景的,才会一直留下来,能留下来的,自然都有些名头。
罗谦也是个没心机的诚实孩子,人家一问他便一五一十的都给说了出来。
那人听完,大致情况也了解了,他看罗谦穿着寒酸,面有菜色,一幅贫穷子弟的样子,又只带着这两贯不到的钱,心里就思量开了:那个朱市侩虽然有些贪财,不近情义,但他还是有几分真材实学的,可不是那些庸医,连他都说治不了的伤,我淌这浑水做甚?就是治好了,这样一个没有一点背景的穷小子,能给自己带来名还是带来利?
他这一琢磨,是越想越觉得不能去,摆明了就是吃力不讨好,他才不干呢,所以他借口天色将晚婉拒了罗谦。
罗谦自然是失望而回,又到更远一些的地方连续找了两家医馆,却仍然没有一个大夫愿意上门诊治。
这个时候罗谦已经明白过来,虽然有些心灰意冷,却仍然没有更好的法子。
他又去找他大舅家理论,要他们把金锭还回来。
有了钱,一定能找到愿意上门的大夫。
他大舅程大胡子,住在云马巷,他那泼妇一样的贱内汪氏怎么可能把到手的钱吐出来,汪氏的两个儿子都不是吃素的,罗谦没要回钱不说,还反而受了一肚子的气。
处处碰壁的罗谦,只好垂头丧气的回了家。
他看着面如白纸的卢阳,自责担忧的母亲,还有埋怨他多管闲事的妹妹,越想越悲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让他备感煎熬,加上他还被打了一顿闷棍,第二天就生病了。
他还不愿告诉她们让她们跟着担心。
而且他是签了文书的,不能无故旷工,掌柜的又对他那么好,他不能耽误人家的生意,于是他便强撑着去书店干活,掌柜的知道他病了,立马就将他赶回来,让他回家休息,病好了再来。
罗谦回来的时候竟然带回了一个游方郎中。
那郎中六十多岁了,须发皆白,面相清矍,很有精神头,身子骨看着就硬朗。
他是罗谦在路上遇见的,只因他的行囊上挂着一张醒目的白条,上书:看病不要钱,包治百病。
罗谦正着急卢阳的腿伤该怎么办,从大舅家要回金锭是不可能了,一时病急乱投医,便把郎中给领回了家来。
郎中说他是在行善积德,为他的后人积福报,罗谦一家对他自然是感恩戴德。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治的,人都被他赶了出去,一直在屋里忙活了一个多时辰。
罗谦等人进屋的时候,卢阳的右小腿已经裹了白色的棉巾,上面渗出几抹红色,她人却仍旧是昏迷不醒的。
床边地上放了两大盆血水,一个带血的飞蝗石和一些坏死的,被剐下来的肉块就在其中一个盆子里,浓厚的血腥味飘荡在屋中,让进来的几个人差点熏晕过去。
罗谦满怀希望的问郎中:“可是救活了?”
郎中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叹道:“看天意吧,老夫已经尽力了。这么重的伤,就是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扛过去。你们应该早一点找大夫的,拖到现在,伤势太严重了。”
听他唉声叹气的,显然卢阳的状况不太好,程氏心中不由又是自责又是担心,腿一软,重量便压在了罗卉身上。
“娘!”,罗卉一声惊呼,两兄妹急忙扶住程氏。
程氏眼泪直流,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还是坚持着问郎中:“那怎么办才好?她还能醒过来吗?”
郎中留下几贴药和几个药瓶,告诉程氏哪些是熬给卢阳喝的,哪些是过几天换药外敷的,并提醒程氏:“她要能把药咽下去才管用,如果连药都喝不了,神仙也救不回来,而且她这个腿,伤了经脉,就算伤口长好了,也是废腿,她这辈子只能当个瘸子了。”
程氏一急,一口气没上来,顿时晕了过去,急得罗谦兄妹抓着郎中让他快些帮忙看看。
郎中只道程氏是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郎中走后,左拐右绕的走了一会,钻进了一辆一看就等候多时的马车里,他进了车厢之后,脱了外衣,撕去嘴上的胡子、白眉并头上的假发,转眼间便成了一个黑眉黑发,面白无须的三旬男子,长得还颇为秀气,就是太阴柔了一些。
马车驶进荣盛街,沿着香叶河往前走,最后却是进了薛府的侧门。
此人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径直去面见张管家。
张管家看他脸色如常,便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让他坐下说话。
“丁远这回玩得大发了。”他说道。
张管家的心又提了起来,“大小姐死了?”
“奇就奇在这里!按理来说,她那样的伤势,是不可能拖到现在的,早就应该咽气了才是。可我观她脉相,除了气血亏损些外,竟是还能再活上一段时间的样子。”
“那就是还活着了?”张管家没好气的道:“你呀,还是这么喜欢绕弯子,快说说吧,现在如何了?”
此人是薛家供养的大夫,姓鲁,也是早年被薛东源收在身边的,和张管家一样是薛东源的心腹。
鲁大夫得意的笑道:“拖了最关键的两天,即便是神医也改变不了她成为残废的下场,她这辈子注定要当个瘸子了。如果不是我出马,她还不止瘸了这么简单,把那只小腿切了都有可能。”
张管家这下是真的放心了,“断了腿便只能躺着了,这么逼急了,万一她想不开寻了短见,那还有什么意思。”
鲁大夫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两人正在屋中相谈甚欢,一个小厮飞奔而来,激动的喊道:“张管家,鲁大夫,我们大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