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惊讶的还在后头。
薛东源指着卢阳问绘娘,“记得她吗?”
绘娘转头的刹那,卢阳分明感觉到绘娘的眼神不像昨晚那般热切,不,连熟悉感都没有,她就好象在看一个陌生人。
卢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绘娘脸上,所以她不知道,院中站着的薛妍,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中有泪光浮现,嘴唇翕动,说着无声的两个字:“姐姐……”
她不敢叫出口,不敢刺激绘娘,这样无忧无虑的绘娘,是大家所喜欢看见的。
如果刺激得绘娘发病,她又会想尽办法寻短见,又会声嘶力竭的骂她不要脸,害姐姐被关庵堂,还有脸享受母亲的疼宠……
那一句句诘问,让薛妍既恐慌又愧疚。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窃贼,偷取了原本属于姐姐的宠爱,所以她总是提醒自己,千万不可以心安理得的占着姐姐的位置。
姐姐是被自己害死的,自己就是个罪人,没有资格得到母亲的疼爱。
可她没想到,本以为死去三年多的姐姐,竟然还活着,而且活着回来了!
薛妍欣喜若狂,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我又有姐姐了……
与她的激动截然相反的卢阳,此时一颗心简直要沉到了谷底。
因为绘娘竟说了一句:“不记得了,我应该认识她吗?”
绘娘不记得她了!
卢阳顿时觉得这天都黑了,不是还亮着吗,怎么感觉阴沉沉的呢,好象身边的空气都凝滞了一样,不仅压抑还沉闷,让卢阳都有些喘不上来气。
慕连起忘了她,绘娘也忘了她。
为什么会这样?
昨晚绘娘看着自己的眼神,明明是认识自己的呀,怎么一觉醒来,绘娘就变了?
是哪里出了问题?
卢阳整个人都懵掉了,连绘娘是怎么被薛东源哄进屋的都不知道。
在薛东源让她跟他进西厢房的时候,她下意识的跟了上去,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了棉花上。
“是不是很难过?”薛东源坐在一张榆木海棠形梳背椅上,示意卢阳在他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卢阳木然的走过去,点了点头。
母亲把自己忘了,她当然很难受。
薛东源从怀中摸出一个细白瓷小瓶,放在手里把玩着,不疾不徐的对卢阳说道:“自你走后,你娘没有多久便生了一场大病,她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前尘尽忘,不只是你,连我和芙蓉,所有的人她都不记得了。”
“我当时以为你已经遇害,不想让你娘亲再难过一次,便只告诉她,她只有芙蓉一个女儿,这些年,她没有从前的记忆,却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乐。”
“可她总会隔一段时间便想起从前的事来,一心以为你死了,说不能让你在黄泉路上孤孤单单的,非要轻生好去寻你,我每天睡觉都要睁着眼睛,生怕哪一天绘娘突然发病,想不开寻了短见。”
薛东源问卢阳:“我的难处,你可能理解一二?”
竟是这样的么?
难怪绘娘昨晚还认得自己,今天就又不记得了。
这是间歇性失忆症吗?
卢阳很担心。
薛东源把小瓷瓶放在两张椅子间的茶几上,又缓缓说道:“宝花啊,你确实有过非同常人的际遇是不是?”
“你也别慌,我再也不会把你当成妖女了,只要你还是宝花,你是不是有些怪异,我也不想再深究了,只要你回来就好。”
“如果当初不是慧平那老贼尼妖言惑众,说什么你是妖孽附体,如果不将你关进庵堂,你不仅会害了芙蓉,还会把我们满府的人都害了,我和你娘也不会那样对你。”
“本来我们也不信的,可是问你,你又不肯说出缘由,我们一着急,竟将你关进庵堂,实在是大错特错,以后必不会这样了。”
“你这么依恋你娘亲,自然不可能会去害她,都怪我当时鬼迷心窍,害你受尽了委屈。”
卢阳连连摇头,表示早就不介意了。
这三年多,她有慕连起照拂,也没受什么苦。
只是那个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再也不会记得自己了。
一半终的代价那么大,所施展的法术自然也是无解的。
慕连起,永远都不可能再想起她,永远都不可能。
“虽然你回来了,可我还是担心,你娘亲下次发病会忘了见过你的事情,又想着要寻死,为了让你娘亲不再发病,府中的鲁大夫这些年寻遍医书,终于在今日炼制出了一种名为月缠丝的神药。”
他指了指茶几上放着的小瓷瓶,“就是这瓶子里的药,这种药专治你娘亲这样的病症,可这药从古至今无人尝试,因此我有些犹豫,你既能在静月庵倒塌时躲过一劫,想必是有仙力护身吧?”
“你可不可以帮我这个忙,试吃一粒月缠丝,若果真无事,便给你娘亲服用,也免得你娘亲再寻短见,当然,你若不愿,也没人会说你什么。”
“只是鲁大夫说了,这药最好还是由女子服用,且由你和芙蓉先服用一次最好,你们姐妹与你娘亲有血亲关系,最易试出成效。”
他看卢阳的视线一直在小瓷瓶那儿,却就是不接过去,便又徐徐说道:“我原本是要拿给芙蓉吃的……”
一提到要让芙蓉试吃,卢阳便果断的拿过小瓷瓶,把瓶中唯一的一粒褐色药丸倒在了掌中,又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薛东源直到此时,才终于真正的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顾忌着卢阳那诡异的妖法,薛东源才不会和卢阳费这些口舌。
这个蠢货果然好骗,说了几句好话,她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可还有好些说辞未讲完呢。
如此倒也好,也不枉费他精心炼制的这一颗月缠丝。
别小看这小小一粒药丸,却是薛东源花费了天价才配制出来的唯一一颗,多少炉丹药都毁之怠尽,仅仅炼成了这一颗。
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
对于此药的药性,薛东源很有信心。
果然,也不过是才咽下药丸的功夫,卢阳就感觉身体有些不适。
这种不适,初时并不显得有多强烈,只是觉得一会像过冬,浑身都发冷,一会像过夏,有一股热气从体内散发出来,像要灼烧起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