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送礼”一词乍一出口,就先把皇后“拿下”了。尽管说者无心,然而听者有意!
皇后恶狠狠瞪着门口,心中差点失了分寸:难不成是这个下人走漏了风声?别看我平日里对你们不薄,可这件事早就提醒了你,你个狗奴才还敢明目张胆违抗我的命令,看我如何收拾你!
后面侍立的执事太监分明看到一向温柔贤淑的皇后,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杀气,吓得狠狠将脑袋砸在青砖之上,带着哭腔喊道:
“主子,不是我!”
什么情况?――跪在地上的弘毅被弄了个莫名其妙,使劲翘着屁股扭头看着这位小太监在那里“鸡啄米、碎碎念”。
“皇额娘,这是……”――这是演的哪一出?怎么比我还会演?
“没事了,你下去吧。”却是静妃的声音。
身后的小太监叩头谢恩,流着鼻涕眼泪退了出去。
“呵呵,这个小太监莫不成得了失心疯?语无伦次的,玄烨勿怪。哎呀,看被他闹得,贝勒爷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说话吧!”静妃故作惊诧,说了一串,才叫弘毅起身。
这一会儿她已经有了判断:小太监出门片刻功夫,身后还跟了一个她永寿宫[1]自己的贴身宫女,自然没有机会向弘毅吐露什么。况且刚才小太监跪拜,门口那个宫女也是冲自己轻轻摇头。如此说来,这小玄烨难道天降祥瑞到了能掐会算的地步?
“是啊,玄烨快起来,额娘疏忽了。”有了静妃的提点,皇后这才发话。
“儿臣谢过皇额娘,谢过静妃母。”弘毅不再多想,从容起身落座。
“玄烨,你刚才说是来‘送礼’了。怎么这么多礼呢,皇额娘这里不缺什么用度的。”皇后客气开场。
“回皇额娘的话。这礼物,却不是儿臣所送,而是另有其人。”弘毅故弄玄虚。
“哦?另有其人?是谁呀?”皇后微笑问道。
“儿臣是替皇阿玛来送礼的!”
此言一出,惊得静妃立即起身,款款肃立,端正了姿势,然后向前迈出左腿。双手扶左膝,眼看着右腿就要半跪了。一旁的皇后也是早已起身,只是还没有做后续动作而已。【此处赘述一句:清初简谱,绝对没有清宫戏里妃子们拿着手绢往肩膀头甩来甩去的动作。此处礼仪才是正途。】
弘毅看得明白,这两位是要给皇上行“请安[2]”之礼,来答谢自己所谓“礼物”了。于是。他“慌慌张张”从座位上“弹跳”而起,抢前两步,一把扶住静妃的胳膊肘,“诚惶诚恐”地说道:
“哎呀,静妃母快快请起,都是儿臣无状,惊扰二位娘娘了!儿臣说的不准确。皇阿玛所送之礼,并非实物,而是‘虚礼’!”
“这……”皇后闻听此言,忍不住这个气呀!――你小子又来砸场子了这是!刚要作势训斥几句,闻听一旁静妃却不温不愠的说道:
“原来如此,那臣妾这一礼,也还是要恭迎圣训的,哪怕是‘虚礼’也罢。”
弘毅小小身躯。实在挡不住静妃执意“半蹲儿”之力,情急之下,只好也闪在一边,陪着这位废后、还有皇后一起给,东边的皇帝行问安之礼。
礼毕,起身,重新落座。
弘毅心思飞转:本来是想借此机会小小“调戏”一下二人。来试探一下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斤两,也好相机而动。结果皇后是“中计”了,眼瞅着就要动怒,静妃却来了个“将计就计”。把自己还是拖下了水。充其量,双方算是平手。看来,今天这礼物送的,一定要谨慎为之了。
“玄烨,那皇上是赐我们什么‘虚礼’呢?”静妃还是平静似水,款款发问。
“回静妃母的话,”弘毅顿了一下,转而将满语换做了蒙语,继续说道:
“儿臣刚从郑亲王府上回来,知道两位娘娘此时必在一处,寄托对简郡王多罗福晋的哀思。故而觐见,以求宽慰皇额娘与静妃母,请……请节哀!”弘毅说完,不厌其烦的重新跪下来,冲着两位正儿八经行“一叩三拜”之礼。
闻听玄烨这么一说,皇后当先忍耐不住,张口来了一句:
“我那可怜的姐姐呀!愿长生天赐予你安息……”接着就泪如雨下,小声啼哭起来。要知道,郡王的正妻才是个“多罗”福晋,算不上国丧,这后~宫禁地,万万不允许你大哭大悲的,娘家亲戚也是不行,因为,你完完全全已经属于皇帝,属于爱新觉罗家了。
“唉,皇后节哀吧,长生天会眷顾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的!相信她到了极乐世界,一定会快乐无忧的!”静妃虽然也是垂泪,却还要顾及体面,所以只能温柔劝解。
好一会儿,皇后才勉强止住哭泣,只是不停抽噎。静妃得了空闲,又含泪冲着弘毅说道:
“玄烨,起来吧。你这孩子真是懂事,知道咱们蒙古人亲眷人亡故了,是不会主动请安问好的。难为贝勒爷如此周全了!”
原来,蒙古人守孝期间,见面从不问好。所以平时蒙人骂不懂礼貌的年轻人,就会说:“你家死人了,见面也不问好!”因为你要一问,别人势必还礼说“您好!”――家人都死了还怎么“好”?不能回答,自然尴尬。
“谢皇额娘、静妃母体谅关爱!静妃母,儿臣刚才替皇阿玛去为多罗福晋加祭,并差人送去一双‘上路的鞋袜’,是儿臣命东二所年轻宫女仓促赶制的,只求福晋一路走好。”
这其实也是蒙人丧葬礼仪的一部分:蒙古人不讲究给死者铺金盖银、穿绸着缎,却一定要有一双“上路的鞋袜”。家人去世,要将浑身衣服扒光,只裹一层白布,脚上一定要穿一双新袜,防止投生的路上让蒺藜扎脚。科尔沁部虽粗有寿衣,但制作也不讲究,讲究的是一双底上绣有莲花的鞋子【与满汉民族习惯相似】,由十八岁未破身的女儿缝成。以便穿行十八层地狱。
故而,弘毅从东二所动身之时,随便问了问哪个宫女有已绣好的寿鞋。巧的是一个小宫女近来家人眼看着不行了,自己“偷偷”赶制了一双这“不祥之物”,闻听贝勒爷需要,思量再三最终还是感念与小爷平日里的慈善,这才和盘托出。不了小贝勒爷非但没有责罚。反而给了十两之巨的赏银,并恩准她光明正大的用休息时间再好好赶制一双寿鞋,还提前准了她出宫奔丧的假。
听到玄烨如此有心,轮到皇后动容了,再也不因为玄烨刚才不“请安”、故弄玄虚送“虚礼”而气恼了,反而换做十分亲切的面容。温柔说道:
“玄烨,额娘谢过你了!”说着,皇后颤巍巍起身,带着刚才哭泣之后的抽噎,亲手扶起还跪在地上的小玄烨。
其实,博尔济吉特氏女人在慈宁宫开完“常委会议”之后,祖孙三人还真是发表了一番对皇后亲姊妹的哀思之情。除了三人循例赏赐了亡人家一些祭奠用品之外,却也只能仅此而已了。虽然亲为一母同胞的姐妹,自己的姐姐亡故,身为皇后的妹妹却不能亲往祭奠,只能委托下人带去哀思而已。
当时在皇太后那里,皇后就忍不住痛哭了一场,让她的姑祖母和姑母好一个劝解,这才平静。如今玄烨这么一来。更是让她重拾悲痛,心下也就乱了刚才还要好好和玄烨智斗一番的心思。
“皇额娘要谢的,不应该是儿臣,这都是儿臣的本分。您要谢的,应该是我皇阿玛才对。”弘毅一边落座,一边提醒她们,继续自己的原定计划。
“哦!正是!臣妻谢过皇上!”皇后急忙端正衣冠。抹掉泪水,面东而拜。静妃在一旁也是如此一番。
“皇额娘,这礼物,虽是虚礼。却出自皇阿玛之心,儿臣再拜贺皇额娘和静妃母!”说完,弘毅又来了一次跪拜。这可把两位女人弄糊涂了,半天没有说话。
弘毅也不再指望他们搀扶自己起来,而是主动爬起来坐回去。接着说道:
“皇额娘不想问问这礼物是什么吗?”
“皇上所赐,出自内心?”皇后自言自语,却不得要领。
“玄烨是说,皇上对皇后施以慰藉之意?”静妃却头脑清楚的很。
“正是!二位娘娘真是长生天给我皇阿玛的厚礼,如此聪颖,实乃大清之福!”弘毅也不管不顾什么辈分差别了,来了一顿阿谀奉承。本来嘛,静妃是皇太后的侄女,还算是玄烨长辈,至于皇后,说白了和玄烨一个辈分,都是布木布泰的孙子辈!
“臣妻(妾)谢过皇上圣眷!”两人微微起身,意思了个礼,又互相对视一眼,这才由静妃开口问话:
“玄烨,那你还给我们详细说说,皇上是怎么个慰藉法?”
“回静妃母的话,儿臣是如此理解的。”玄烨开始肆无忌惮的编造了,却一定要编造的有根有据、有模有样!
“起初,皇阿玛在位育宫和我说起多罗福晋亡故之事,十分悲痛,儿臣不明就里,只是一味宽慰。但无论如何,皇阿玛始终反复提及简郡王的种种功绩,却还是不让儿臣跪安。后来,儿臣试探说:虽然与礼制不合,可简郡王统兵北地、辛苦万千,可否准了宗人府奏本,例外施恩,加祭多罗福晋一次?”
“哦,辛苦玄烨了。皇上怎么说?”皇后关切询问。
“皇阿玛自然欣喜万分,一个劲儿夸我懂得人之伦常、懂得‘百善孝为先’的道理。”
弘毅说到此处,故意停下来看着两位女人。皇帝都说我孝顺了,后面你们总不能说我用心险恶、不受儿臣本分了吧?果然,两个女人不约而同点头称是。那就接着忽悠!
“可这之后,皇阿玛又问我:让赵布泰大人主祭可否?儿臣自然回答说:十分妥当。但皇阿玛还是意犹未尽,我反复思量之后,这才明白,应该儿臣自己亲往加祭才好。”
看着两位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认真听着自己的故事,弘毅心中满足万分。只不过自己提及“赵布泰”这个名字的时候,废后静妃居然又是很不自然的愣了一下,似乎瞬间偏转了思绪,去想其他什么事情了。
一切皆在我的预料之中了,后面有戏!――弘毅暗自心语,继续白活【读作[Bái-huo]方北方言,类似于普通话中的“说”、“讲”】:
“于是,儿臣这才请命去陪着赵布泰大人一起为福晋加祭。果然,皇阿玛欣然应允,并让我好好办差!儿臣于是告退而出。”
“哦……”皇后没有听到畅想中的皇帝对自己宽慰恩宠的语言,有些怅然若失。
“皇额娘,儿臣一开始也是没想明白,这件事情到底皇阿玛为何如此操办?去的路上,儿臣反复思量,终于明白――”弘毅话音一顿,卖个关子。
“明白什么?”皇后乖乖配合。
“皇阿玛顾及您对儿臣的收养眷顾之意,有意让儿臣代替他去亲往祭奠。这么做,一来是以皇子亲往来宣示皇家的体恤,二来是让儿臣感念皇额娘您的养育隆恩!您说有这两条,算不算做是皇阿玛的心中之礼呢?儿臣拜谢皇额娘!儿臣拜贺皇额娘!”
说完自己的分析,弘毅不失时机一句“拜谢”、一句“拜贺”,果然让皇后转忧为喜,情不自禁!
“呵呵!臣妻谢过皇上垂顾!还要谢谢懂事的小玄烨呢!”
“臣妾恭喜皇后了!”静妃却是不太兴奋,只是淡淡一句。
哦?孟古青,你不感冒?那我们来一点猛料如何?弘毅心有成竹,望着眼前美貌艳丽、却早已不是青涩少女的废后……
[1]【废后静妃居所,正史没有记载,属于笔者弘毅杜撰,连猜测也算不上。为何没有记载?后面弘毅会给出一个小小的“臆测”!敬请期待!哈哈!】
[2]“请安”原是明代军礼中的一项,见于《大明会典》。当时全国各指挥使司、各卫所都有这个礼节,称为“屈一膝”。建州卫也如此。到了清代,在八旗和明朝遗留下来的绿营中仍然沿袭旧习。本来,兵士见到上级军官应该下跪,但因为身上有盔甲,只屈一膝或半膝,久之,不穿盔甲时也以屈一膝为礼,并和叩首、打恭一样,含有问候请安的意思。在八旗人家和部分汉族官宦人家,晚辈见长辈,平辈中幼见长,奴仆见主人至亲友相见,都行这个礼,所以屈一膝又叫请安。但在衙门或公共场所,则不论旗人汉人都行打恭礼,不能请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