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要的药,我研制出来了。”秦如歌自被窝里伸出白玉般的藕臂,探向矮柜上的药包,“这是忘忧,能抹去她的记忆,你考虑一下该用怎样的理由,编排她失忆的说法吧。”
“药效时限,是永远吗”
“我不敢保证,不过一年半载还是没问题的。相信这样的时间,对你来说,足够了,不是吗。”
凤明煌没说什么,只将药包收好。
那夜之后,他便没再来大越宫看她,这样也好,免得夜里也得提心吊胆,睡不安稳。
年贵妃的丧葬事宜也安排好了,赐了谥号,风光大葬于皇家陵园,不过饶是年贵妃这样曾经宠冠后宫的主,也没能与皇帝合葬。
慕容汾为了送年贵妃最后一程,携贺兰沅一同前往皇家陵园,主持大局。
大抵是担心慕容汾路上出什么意外,贺兰兢带了一支兵垫后。
“王妃,药熬好了。”
太医院医徒将皇帝的药汁盛好,恭敬地呈了上去。
秦如歌身边便有宫人将其接过。
“师父说皇上最近精神好了很多,再服几帖药应该就能痊愈了吧。偿”
秦如歌没说什么,便去给皇帝那边送药。
痊愈哪有这么简单。
主要是查不到病因,而她开的药方也是宁神静气的作用罢了,皇帝这可谓是不药而愈了,问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发作。
唯一肯定的一点是,芯片没有反应,他没有中毒。
皇帝今天起得还算早,刚刚用完早膳,便见秦如歌如约而来。
喝完了苦药,皇帝沉声道:“朕这两天好了许多,你也不用天天来了,煎药的事情,让他们去做就可以了,再过一段时日,要是没什么大碍,朕便把你还给明煌。”
这样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皇帝打量着她的脸色,发现她面上浮起喜悦。
她很想回燕王府吧,陪着他这已现衰色的帝王,很无趣是不是。
皇帝垂下眼帘,眸底闪耀着意味未明的亮光。
“其实,你该一直留着宫中,这样更好。”
秦如歌脑子里uang地一声响了,皇帝不是反悔了吧。
皇帝笑了,摸了摸她顶上的秀发:“放心吧,朕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虽然舍不得你,但是,朕总不能强占别人的妻子。”
秦如歌呵呵干笑,无言以对。
她有种微妙的感觉,皇帝刚刚说的那些话,有点古怪。
轻松的气氛骤然切换,皇帝忽然脸色大变,眯眸盯着闭合的殿门,余光却发现宫殿四周都有攒动身影,兵甲声厚重。
他将秦如歌往身后拉,戒慎道:“你太不走运了,朕本想让你避开这一切,却还是让你撞上了。”
撞上撞上了什么
秦如歌此时也有些紧张,是什么变故,致使皇帝紧张得要把她往身后拉,以此保护她。
来者冲撞了进来,鱼贯而入的乃是两种类型的人。
一拨是身着盔甲的士兵,一拨......大抵是黑衣蒙面的杀手。
而诺大的帝王寝宫,只有秦如歌和皇帝两个人,寡不敌众。
糟了,她身上只有几味用来傍身的毒药,看眼前这阵仗,还有外头黑压压的一片冷盔甲,对方防御值太高,恐怕她难有作为。
而身在其中,为首的那人,赫然是她曾觉得无比熟悉的眸子的主人。
那个蓝衣客。
“你是什么人”
这些兵是有编制的,普通人是调动不了他们的,难道是哪位藩王或是侯爷
面对秦如歌的质问,那人眼底带着嘲笑,便掀开了脸上那蓝巾,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可是还没有完,那人再把手指探向耳后,撕下假皮。
“父皇,别来无恙。”
秦如歌虹膜骤缩,震惊道:“慕容琰你果然没死”
“本宫当然没死,否则还怎么能站在你们面前,谈笑风生。”
可是,生存的代价,便是父子亲情撕裂。
“你的太子之位已废,你忘了”
废太子,这是慕容琰心里的隐痛。
他怒道:“不用父皇提醒,儿臣怎么可能会忘所以儿臣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拿回属于我的一切,包括......儿臣的皇位”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慕容琰:“朕还没死,你就觊觎朕的皇位,难道你想要弑父吗”
“弑父,弑君,呵,好大的罪名。为人父者,有你这么偏心的吗。我哪里比慕容汾那卑贱的药罐子差了,父皇从小就只看到他,看不到儿臣。明明儿臣才是皇后和父皇的血脉,论文武,他一个病号远远及不上本宫,论出身,他永远也只是一个有着庶民母妃的卑贱之种。”
“父皇可以喜欢他,宠爱他,可是怎么能把南越整个江山交给他不仅如此,枉我一直尊你敬你,为了替他扫除障碍,你先是用儿臣来当挡箭牌,只为了保护他能多活几天,好,这我忍了。”
“然后呢,父皇开始厚待我了吗把一个傻子指给儿臣,让儿臣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儿臣遭人设计,和观心糊里糊涂就......错手杀了纯仁,父皇这就褫夺了儿臣的太子之位,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兀,儿臣不相信父皇没有怀疑过里面的底细,还是说,这一切,都是父皇的意思,儿臣如今可是细思极恐啊。”
他为了慕容汾那卑贱之种,什么做不出来的,如果不是太心寒,他何至于走到今日,想到自己为了重新取得他的信任,到那庶民饥民遍地的荒地奔走,结果如何。
呵,讽刺啊。
慕容汾手里的剑已经开了鞘,剑尖指着地面,他玉步沉实地移进皇帝,随之左右均有黑衣人和士兵紧跟着他而来。
父子仅格两臂距离,慕容琰剑指着他的鼻端。
四目相交,锋芒毕露。
“为什么都是你的儿子,他能在皇宫里高床软枕,得天时地利人和,而我,却被你遗弃,与北地的贱民一起封锁在瘟疫死祸里。”
面临死劫,皇帝倒是异常冷静,淡漠道:“琰儿,朕给了你生机的,是你不珍惜。”
“呵,生机你是指秘密将我贬为庶民,流放到茹毛饮血的鬼地方,终身不得踏入长安城一步的生机吗你以为这样的生机,我稀罕吗”
北地封城之际,他就被人秘密掳出北地,本来以为是慕容均尚念父子之情,派人来解救他,却万万没想到,他派是派了人来,只是除了救他出来,还摘除他头上一切荣誉,贬为庶民。
他虽然没有解决北地灾情,可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儿臣倒是想问父皇一句,儿臣到底犯了什么事,才致于被贬流放。”
“朕的心也是人肉所铸,不是石头,朕也有情,你还不明白吗,朕这样做,只为了保存你的一条性命,就是为了避免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情。”
慕容均这话并没有平息他的愤懑,反而更刺激了慕容琰。
慕容琰手一抖,更激动了,剑尖又往前送了一分:“你闭嘴,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不是做得这么绝的话,我根本不可能逼宫”
“琰儿,你说到重点了,你还不够狠,不够绝,只是被形势所逼,才走到这一步。朕虽然自认有情,但是和大局比起来,只能舍弃情义。所以,就算你今日杀了朕,南越的皇位,依然不会是你的。”
“怎么不会了,只要杀了父皇,南越江山,便是儿臣囊中物。不过,如果......父皇是指望这个的话,我看父皇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
一旨明黄摔到地上,卷轴展开。
皇帝扫视圣旨上熟悉的字迹,心中大惊。
他竟然把遗诏找出来了
“是谁出卖了朕,遗诏的事情,只有朕和藏诏的公公知道”
“父皇,你不会这么天真吧,皇宫里的秘密哪能完全藏得住。”
皇帝想起长乐宫那位近来的动作,私下联系皇后和琰儿,显得略微频繁。
“是......太皇太后”
如果是她,那就不稀奇了。
当日的警告,莫不是起了反作用吧。
慕容琰哼哼冷笑,只是秦如歌看着他这副痴狂的模样,竟觉几分可怜。
被自己的父亲当成弃子扔掉,换作是她,她也恨。
慕容琰脚踩遗诏,峻色道:“这玩意,烧掉就是不曾存在了。父皇放心,乃念你我父子一场,儿臣这一剑会干脆一点的,决不让你多受苦难而走。前提是......你得马上另修一份遗诏,一份让位于儿臣的遗诏。”
“你当天下的人都是瞎子么,今日你逼宫,就算登上皇位,也名不正言不顺,看看你身后这两位,呵,宁阳王,定远侯。琰儿,他日你龙椅还未坐暖,大有可能便被他们以替天除害、拨乱反正的名义斩杀,自己坐上龙椅。”
被点名的两位主镇定道:“太子勿听信皇上离间之言,如果说太子登基都名不正言不顺,那我等二人又谈何名正言顺。”
“二位且放心,父皇如今不过就是狗急跳墙,乱说话的,我怎么会中这种低下的招数呢。”剑尖忽移,竟对准秦如歌,慕容琰笑意更尖锐了,“你们以为,我为什么偏偏选今日行事”
“燕王和我慕容氏,一向面和心不合,他那狼子野心的家伙,觊觎我南越江山已久,凤明煌借着其妃有妙手回春的能力,唆使其妃残害父皇,竟在汤药里下毒,幸而孝子慕容琰及时赶回,手刃毒妇秦如歌,却是始终迟了一步,没能自其獠牙下救下父皇,父皇弥留之际,立下一旨遗诏,传位于慕容琰。如何,这说法,天衣无缝吧。”
“孽子,孽子”
慕容琰嗤笑,冷眼看着他气急攻心,口吐鲜血。
“是父皇说的,怪儿臣不够狠,儿臣便如父皇所愿。”
“你休想,朕是不会写遗诏的。”
“皇上......”秦如歌好不容易才扶稳慕容均,到底是个大男人,体重不轻啊。
慕容琰现在如胜券在握,那是他不知道她的厉害。
慕容琰,就在她的眼前了。
所谓擒贼先擒王,这密密麻麻的兵,她斗不过,可是放倒一个慕容琰,还是没有大问题的。
不过秦如歌还是决定静观其变,不要太快暴露底细。
而且,她不相信慕容琰这么大的动静,那几个人会收不到风声,尤其是凤妖孽。
她总觉得,今日的事,还有转机的可能。
要真是这么倒霉,慕容琰瞒住了所有人,大不了,关键时候,让子鼠他们带她和皇帝离开就是了。
看在皇帝刚刚感应到异动时,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的份上,她决定救他。
“你不写不行,除非,你希望你的宝贝汾儿,死在皇陵,陪葬他的卑贱庶民母妃。”
皇帝心律太快,秦如歌示意他稍安勿躁,勿自乱阵脚,便把他拉到身后。
她不卑不亢站在慕容琰面前,慕容琰一腔愤怒,在对上她骄傲的表情时,渐渐冷却。
这个女人,临危不惧。
如果一开始的她,就是这样的话,也许,就不会有当天那些事情发生,也许他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据我所知,汝阴侯世子带了一支兵去保护端王,不是二皇子说要他死,他就会死的吧。”
“我就知道你们会有这个疑虑。”慕容琰冷笑着甩出一角布料,正是慕容汾当日起行时所着衣物,由于南越丧葬习俗规定,一直到年贵妃下葬前,慕容汾都不能换衣洗澡洗脸。“请问这个,可以打消你们的疑虑了吗”
慕容汾身边不仅有卫兵,还有哥哥和纳兰惜,如果慕容汾出事了,那哥哥他们......
秦如歌此时也有些急了,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我哥还有纳兰呢他们武功高强,一般人近不了身的,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慕容琰阴冷的眸子下移,他一把擒住她的脸,凑近,鼻息喷洒。
“你哥容靳既然选择了站在我那六弟一边,死不足惜。”他的指甲因多日未修剪显得异常尖锐,刮着她的颊边,皮肉娇嫩起了红斑,“其实我还是有一点点舍不得的,你现在不傻了,皮囊还是能看的,就是被凤明煌用过了这一点太倒胃口。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秦如歌吐了他一口唾沫星子,慕容琰太阳穴突突的跳,以掌擦去水渍,再将她高高悬起。
双脚离地,颈脖似是要断一样,呼吸困难。
秦如歌艰难地呜鸣着。
“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如,现在就先要了你的命吧。”
未等秦如歌有自保之举,子鼠等人纷纷现身,刀光闪现,慕容琰手腕被割伤,发射线松手缩回。
十二地支的五人便将她围在身后。
“小姐,你没事吧。”
秦如歌摇摇头:“没事。”
只是颈脖怕是要生淤青了。
“话已至此,父皇,到底是我那六弟的命比较重要呢,还是你的皇位比较重要,这一点,儿臣也相当好奇。”
包括秦如歌在内,都以为皇帝会选择慕容汾的,可是他们等了好久,皇帝却是一言不发。
慕容琰愣住了,父皇这表情,是迟疑。
是......舍不得。
慕容琰忽然哈哈大笑,笑得肚子疼了,腰身弯了,秦如歌怀疑他是不是疯了,皇帝不做选择,他不至于这么高兴吧。
末了,慕容琰才道:“我错了,儿臣到底还是错了。哈哈哈哈,原来和父皇自己比起来,慕容汾也算不得什么,你要是真的那么喜爱他,一定会用你活不了几年的破身子去交换他的安全。”
“谁说朕活不了几年的,如歌师承柯神医,一手医术能起死回生,朕这几日经她一双巧手,已然康复,南越的江山,还不到换代的时候。”皇帝瞄了眼慕容琰脚底的遗诏,又道:“至于这道遗诏,也是在朕百年归天之后,才可生效。”
秦如歌不忍心,也不敢告诉慕容均,他印堂发黑,外强中空,活不了百年的。
慕容琰有些不悦了,将剑戳向他的心窝:“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意立诏了”
“朕此生只立一份传位遗诏,就是你脚下那一份。”
“你你就真的不怕死吗”
剑身送进了慕容均的心窝一分,他吃痛闷哼,鲜血染红了他纯白的单衣。
死......吗,他怕,他是怕的,慕容琰也看出来了。
可是他另立遗诏又能如何:“朕立了遗诏,你还是要杀朕,不是吗那倒不如不听你的,才有保住汾儿,保住朕,保住如歌如靳的可能。否则,你一旦目的已达,所有人都要死。”
慕容琰恨极,恨他这父皇看透一切。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
他想救所有人,想得美,他想得美
“禀告二皇子,长乐宫有人来话。”
慕容琰恨色稍霁:“请。”
来者躬身而来,双手捧着的,竟是皇帝的玉玺还有明黄的玉轴绢帛,正是未着墨的圣旨。
“二皇子,太皇太后央老奴送这玉玺和圣旨来,笔迹可仿,印章不可冒,玉玺落旨,一切便尘埃落定,有心想追究的人,也无从下手。”
趁其病,夺其玺,要其命,好,很好,太皇太后,他的皇祖母,竟然这样待他。
慕容均又喷出一口血水来,跌坐在龙床上,神色颓败道:“你母后呢,她一直知道你的行踪的吧,她一定也参与了这次逼宫的事情,为什么现在躲在一边,不敢出来面对朕了”
皇帝那一口血水,让秦如歌起疑了。
其实他喷第一口血的时候,她就有留意到了,这血的味道,并不是太浓重,不太腥......
“母后对父皇一往情深,可是父皇从没有片刻把她放在心上,自儿臣太子之位被废后,母后哀莫大于心死,后来父皇封锁北地,母后和父皇便再无情谊瓜葛,父皇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不过儿臣怜惜母后心伤不已,不忍心她面对这种父子残杀画面,便做主让她别过来了。”
看来参与这次事件,除了太皇太后,的确还有皇后的份儿。
皇帝......这是在套话吗
“那么你宫中的那群女人,又有多少牵涉其中,譬如秦家那两姐妹均是知情不报,是吗”皇帝扯着气,貌似不经意道。
慕容琰浑然不知,却是意气风发:“若月性子太莽撞,儿臣怎么可能允许让这些女人知道太多,除了心儿,其他的姬妾均是蒙在鼓里。”
皇帝叹息:“琰儿,朕给过你生机的。流放又如何,起码朕安排了人手去伺候你,汾儿在宫里高床软枕,你在流放地何尝睡过硬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