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蠢......”
力道小了,可他还是没有放开她。
兄长埋首在她颈间秀发里,浑身微颤,如诉如泣。
就像......一个受伤找治愈的孩子。
秦如歌震撼至极,哥哥尚未成年,便冷脸对人,不曾在人前脆弱失态过,今日是怎么回事偿。
她没多少安慰别人的经验,只得试着抚着他的背,放轻声音。
“哪里蠢了,你要是蠢,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哥,发生什么了。撄”
他久久未语,秦如歌便任由着他抱着,半响容靳才推开她,扶正她的肩,墨眸深深看入她眼底。
指腹摩挲着她的下眼睑,他仿佛在立誓言般,真挚诚恳:“如歌,哥哥知道该怎么做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伤害爹,伤害外祖,还有容侯府的人。”
“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隐约有种直觉,他好像想通了什么,并没有向她明说。
大抵他是顾忌尚在昏睡的帝王,必须慎言。
在慕容均的寝宫,秦如歌不敢追问下去,这心里是又兴奋,又不安。
她有言在先,禁止任何人闯进来,他要不是受了难承其重的刺激,大抵不可能失态地冲撞进来,抱住她的。
而那份刺激,会致使他做出什么决定呢。
想必,不简单。
床上的天子发出闷哼声,他们二人这才恍若梦醒,回归现实。
有了前车之鉴,秦如歌退至远帝王一丈外远的地方。
她考虑着要不要把脸给遮住,万一皇帝又认错人了呢。
“靳儿,怎么是你。”
皇帝声音平伏,该是冷静下来了。
容靳将他扶起,皇帝这才看向别处,眸底纳入一抹枣红,他定睛一看,惊讶道:“如歌,你回来了”
总算把她认出来了,这回没问题了。
皇帝觉得浑身舒服了不少,好像多日积累的疲惫泄了个干净,很久没有这么舒爽了,这手艺,只有她才做得来,就算是那享誉盛名的神农堂女医,依他看来,也没有如歌来得好。
说起来,神农堂那女医,自上次入了一回宫,便销声匿迹、云游四海了......
皇帝眉目阴沉。
先是柯凡,再是女医,凤明煌把人遣走,莫不是为了让他药石罔效吧。
“你外祖二老,身子骨还硬朗吧”
没想到凤明煌竟然带她回了碧落城一趟。
仔细想想,他很久没见那两位老人家了。
算一算时间,十年八载过去了,真快啊。
秦如歌和他寒暄片刻,素手探入袖内,掌心拈针,指着待会儿若是皇帝再度暴走,便一针封穴。
她小心翼翼探问:“皇上,如歌有一言相问,不知道皇上方不方便明说。”
“什么事情,你说。”
“那个明阳,是什么人”
她仔细想过了,明之一姓,在南越并不常见,在西凉更是独此一族,即便民间有姓明的庶民,终也被迫举家改姓,不得与皇族共用一姓。
能让皇帝癫狂之时,喊出来的明氏女子,身份应是不简单。
她猜测,这个明阳,曾是明渊的亲戚。
皇帝一听这名,果然起了反应。
容靳压下秦如歌,朝她摇首,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刺激慕容均,他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
“你说什么,你问这个人做什么”
语气是激动了点,不过并无过激举止。
秦如歌收起银针,素手离开袖内。
她不顾容靳使来的眼色,硬是道:“适才皇上失控,喊了明阳好几回,本以为是口误,喊的南阳,不过仔细听来,每回都是喊的明阳,如歌确定没有听错。皇上对这人如此执着,我想,她的存在,可能对皇上病情有所助益,如歌才贸然相问。”
秦如歌这番话,皇帝听了,脸色当即铁青。
容靳清喉,低声在她边上道:“别问了。”
见她态度还是没软,容靳声音压得更低。
“你嫁给凤明煌,都没打听清楚,自己的婆家都有什么人明阳是你婆婆。”
这个信息,像是炸弹,在她心里炸开了花。
西凉的大长公主,她的婆婆,明阳......
大婚当日,好像有提过一下,她给忘了。
怎么,为什么她婆婆的大名,会出现在皇帝口中。
秦如歌讶异看向那脸色黑青的男人,她大气也没喘一口。
他刚刚说,有人要把明阳抢走,又是指谁。
他和西凉大长公主才是一对的吗
难道凤今曜才是第三者
能让一个男人神志不清,还能惦记着的女人,份量自然不轻。
南阳,明阳......
这二者,是不是也有关联,秦如歌不得不去想,皇帝赐予她殊荣和封号,是不是用来怀缅已经不在的人。
而那个人,不是她的母亲,而是......
可是,她和婆婆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皇帝就算要怀缅,也不该通过她来怀缅吧。
如此一想,瞬间又觉得她的封号其实没有特别涵意,她瞎想了吧。
容靳借故转移话题:“皇上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汾儿呢”
“殿下整夜照料皇上,一天没合眼了,先行歇歇去了,皇上要是想见殿下,臣这便去找他。”
“不了,朕现在觉得好多了,有如歌在,不会有事的,你让他回端王府吧。”
“这......”容靳听出帝王言外之意,迟疑道:“皇上要把如歌留下来”
“怎么,不行”
皇帝端着威容,似是不容置喙。
“如歌今日刚返长安,必然疲惫,臣建议让她先回府休息,明日再入宫。”
“朕这皇宫的用度,难道还比不上燕王府了,她疲惫,在大越宫休息便是,朕难道还会亏待她吗。如歌,你说呢。”
她说什么,她哪里有说不的权利。
罢了,反正燕王府就在那儿,不会走不会跳,明儿回去也不会缺斤少两。
“谨遵皇上圣意。”
皇帝撩开被子下床着靴:“靳儿,你回汾儿那边吧,朕想跟如歌单独走走。”
秦如歌容靳相视,她缓缓颔首,让他安心离开,她能应付得来。
“皇上小心。”
皇帝刚站起来,便下盘不稳,险些摔了。
浑身酸痛,好像被车轱辘碾遍一样。
他每天重复着做某些事情,虽然他没有印象,但是身体很好的刻下了那份感觉。
无论他们把他清洗得多干净,他的指缝,他的皮肤,还是能闻到丝丝血腥味。
他每天都在杀人,每天都浸着新鲜血液,他是帝王,然再心狠手辣,也是有人性的。
他年少时,也斩杀过不少人,可那些人都是碍着他往上攀爬的障碍,是该死之人。
可是现在呢,熟悉的面孔全换成陌生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消失的,都是无辜的奴仆。
他们该死吗他们只是倒霉,在这个时刻,干着他这园子的活儿。
他夜夜做噩梦,缠得他呼吸困难,终有一日,呼吸停顿了,不过最终还是抢救了回来。
有时候想想,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有时候又想,死什么死,他还未老,他还健壮,他不该死。
他该寿比天齐,他放不下这南越,这大好江山。
他还要打得西凉东晋落花流水,让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他,他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清新的气体吸入肺部,皇帝闭目感受微风扑脸。
湖边伫立,听着风声,感受万物,如此惬意,这种舒适感觉,他遗忘了太久。
他孑然一身,过去那个支撑他的人不在了,现在他只能自己支撑着自己前行。
慕容均脸上的超然渐渐褪色,染上阴谋家惯有的伪装深色。
离开这些天,皇帝看起来苍老了不少,大病会使人憔悴,倒是真的。
“告诉朕,你这些年,是装疯卖傻吗”
她的疯病,好得太彻底,谈吐显得肚子里还是有几分墨水的。
这和脑子空空如也的草包,差之千里。
秦如歌知道自己否认不得,没什么必要是不会跟他说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看来,只得承认是装疯卖傻了。
可是,承认也需要技巧。
她想了几回,在脑内演算了一遍,才颔首道:“如歌一开始的确受了惊吓,致使神智失常,不过一段时间后便治好了。后来兄长和外祖为了保护如歌,才命我装疯卖傻,然后私下教授我学识,这一身医术,也不全是柯神医手把手传的,如歌自小便对医理感兴趣,钻研颇有心得。”
“你倒是厉害,连朕也被蒙在鼓里,被你骗过去了。”
但凡狂风暴雨惊雷急电,她便往密闭的地儿藏。
那一回他们把她送到皇宫,晚上倾盆大雨,整个大越宫的人几乎都在找她,没想到她躲到了床底,蜷缩得像毛虫一样。
把她拖出来,她还咬着手臂,眼珠瞪得老大,浑身都僵硬了。
这样的演技,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做得到。
既然做到了,便说明,她的小时候,并没有如他所愿养得很好很好,他想给她无忧无虑,结果她得到的,只是掩藏自己,隐蔽自己,伪造一个自己。
皇帝看着这坚毅的小女子,忽觉心酸,抬起手,想像那时一样,拍拍她的脑袋,想她对着他绽放笑容,明媚且调皮的笑容。
不过稍嫌干瘪的手举到半空,便僵住了。
他看见自己开始显老的皮肤,他还不满五十,便未老先衰了么。
皇帝忽然想起几乎与佛堂连为一体的太皇太后,终有一日,他难道也要像她一样么
不,应该说,他能等到像她的那一日么。
怕是时间不等人。
阳光有点儿刺目,眼前的小女人似含苞待放的花,她有青春有阳光有明亮,他忽然自惭形秽。
他有什么,他只有日复一日的血腥,极速沧桑的容颜,他只有黑暗......
“还望皇上看在容侯府所积下功劳的份上,饶恕如歌欺君之罪。”
“你这丫头,是不是仗着明煌给你撑腰,你也就不怕朕了,欺君这么大的事情你也敢全盘托出来,你若是死口不松,坚持自己没有装疯卖傻,朕也奈何不了你。”
“如果真是这么说了,不就辜负了皇上对我的期盼皇上既然有心问出口了,必然是想听真话的。”
皇帝叹道:“朕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傻气好了,呵,许是太聪明,朕看你是精过头了,你是看准了朕摒退了所有闲人,与你闲话家常,便得知朕没有问罪之意吧。”
是的,皇帝若是想追究她的责任,不会单独和她说这些。
“你适才不是问起明阳么,朕......告诉你。”
秦如歌愕然。
完全无法预料他会突然说起这人。
“你封号里的阳,便是取之她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