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之日到了。
“王爷,马车准备好了。”
凤明煌漠然颔首,这便和秦如歌轻装简从出府,孟玄色亦步亦趋跟着。
“还有六皇子那边,刚刚得到消息,算是稳定下来了。”主上交代他密切关注宫里局势,各方有何异动,都要上报。
慕容汾病情安稳的消息是今早传来的偿。
“你到慕容汾那边走一趟,就说......神农堂女医不日便回长安,让他稍安勿躁。”
“明白。撄”
“上去吧。”
凤明煌扶着秦如歌,先后上了马车。
走的是偏门,不是正门,出城路线也算隐蔽,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凤妖孽让孟玄色那么说,大抵是为了错开女医和她出现的时间点,这样慕容汾便少了往她和女医是同一人的道上去想。
一路上,秦如歌一直想着死去的丑牛,还有危在旦夕的寅虎,精神高度紧张。
喉咙似有无形的手掐着,胃腹也不大舒服,因路途颠簸,不时反酸,终于在行至郊外的时候,吐了个痛快。
“没事吧,你过去不会晕车的。”
喝下他送来的凉水,秦如歌支着脑袋,轻闭着眼,默然不语。
凤明煌给她抚背顺气,默默打量着她这副模样,心底越发起疑。
这几天,她也老是喊累来着,现在还吐得这么厉害。
“你那些药,真的有效吗,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凤明煌不曾自省,自己夜里是怎么折腾她的。
她没好气地睁开眼:“你怀疑我怀孕了”
竟然怀疑她的药失效,那就是质疑她的医术了
对首的人缄默,可是神色却万般认真。
秦如歌轻笑:“我怀没怀孕,自己最清楚,你放心,孩子不会在父母不希望他来的时候来的。”
凤明煌听出言外的轻嘲。
眉目沉凝,凤明煌轻抿薄唇,她是在意的吧,就算是因为不得已的苦衷才不要孩子,可他的态度,还是太冷酷了。
的确,就算他现在没有这一身毒,也不大敢要孩子,他没有把握能当一名好父亲。
“那些避子药,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吗”
每回看她若无其事吞下一颗颗黑漆漆的药丸,心里总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
一方面不想要孩子,另一方面......又失望不能拥有自己和她的孩子。
思绪被矛盾冲撞,他脑海里似乎有两个自己在对立。
“是药三分毒,伤害是有的,但是问题不大,你不用担心,我这是太紧张了,才会吐的,缓一缓就好。”
听她这么说,他才放心些。
周围很安静。
只听马蹄嗒嗒,还有他们的呼吸声。
孩子......么。
秦如歌的思绪,终于从寅虎身上,转到别的。
“为什么厉晴会说,只有柳兰锦才能给你生孩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瞒着我”
许是没有料到她突然这么问,凤明煌有些意外。
柳兰锦是药养的人,凤明煌是毒灌的主。
莫非......还有中和一说
“是不是......只有和她结合,诞下的孩子,才有希望不走上你的旧路”
良久的沉默。
“嗯。”
她冷笑相问:“我很好奇,你们到底打算怎么用她。”
“若你问的是那个男人的意思,柳兰锦,便是在本王命悬一线之时的救命良药,而在此之前,还身负绵延凤氏血脉的重责。柯凡精心以药养了她这么多年,之所以对她百般疼爱,也是因为她拥有如斯凄苦的命运。”
“所以,当初他违逆王爷的意思,甚至厉晴爬到主子头上来,你也没有对他们下杀手”
缄默,便是默认吧。
她总算是完全明白了。
怪不得都说柳兰锦的存在相当重要。
不仅能救凤明煌,还能给他生猴子。
秦如歌目光一震,倏尔抬起头,追问:“你父王,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功高震主,甚至直至现在,也是皇上心头阴影了。”
想必现在凤今曜的余威尚在,否则,皇帝不至于也对柳兰锦这朵金花如此迁就,她干了什么歹毒缺德的事,都给她兜着。
他的父王,是一只无形的手,纵然远离长安城,却牵引着波谲。
“你以为,烈焰军,是听令于本王的吗不是,他们听的,是凤氏权威,不管这个权威是凤今曜,还是凤明煌。父王不仅功高震主,现在的烈焰军,大部分还是唯他马首是瞻,他一旦想要回去,本王的一切便是暂存的。”
强大残忍如凤明煌,想不到,也有克星啊。
秦如歌静默垂眸,右手轻覆腹部。
也就是说,成为第二个柳兰锦,便能要孩子。
然而,她能感受,眼前的这个男人,心藏恐惧。
他恐怕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没有信心要一个孩子的。
可是没有信心,不代表不喜欢,否则也不会戏言跟爹说着给他造孙子。
胆怯的人,总喜欢把真心之言,混杂在戏言之中,怀着一丝被人发现的希冀奢求,又千万丝希望对方不要当真。
紫云观
凤明煌秦如歌跟着引路人而进,一路走到钟楼。
楼内有人背对他们,前臂抵着弧形护栏,上身越过护栏,前探着,俯瞰底下风景。
此人身形潇洒,略带不羁痞态。
秦如歌竟觉有几分眼熟。
“公子,人带到了。”
那人闻声,慢悠悠转过身,姿态更为桀骜,双肘和背部支着护栏,邪笑道:“二位,别来无恙啊。”
陌生的脸,秦如歌和凤明煌不曾认识。
只是声音,倒有几分眼熟。
但看二人眼神狐疑,那人挥退带路者,将谈话的空间,只留给当事三人。
“怎么,认不得我了”
指尖扫过他自己的五官,异变顿生,脸皮有异物活动、变色,那层细腻但平凡的皮肉竟是黑色小点幻化而成,最终游移到他脑后,消失,隐没。
“变形蛊,没见过吧。”男人五官桀骜阴柔,说是妩媚也不为过。
竟然是夙夜
“你胆子还真大,看来明渊没有别的人可以用了,竟然让你这大红人亲自出马,来我南越示威”秦如歌嘲讽,眼眶微微猩红,因恨和怒。
夙夜笑得更深,意有所指:“不知燕王妃对于我们送上的见面了,喜欢不喜欢,嘭血肉模糊,绚烂吧也算是对燕王妃当日酿造的烟火盛宴,送的一份回礼。”
凤明煌压住她已夹上银针的五指:“冷静点。”
“啧啧,看这样子,如歌小姐应该是不太喜欢了,没关系,还陆续有来呢,那个叫什么虎的,一定还能给你带来惊喜的。我们少帝可是说了,只要那家伙一天不死,便一天以手刃你为精神食粮,到底是给他个痛快、一刀了结呢,还是困锁着他,眼睁睁看着他在巨大精神折磨、身体折磨中,自我意志日渐被腐蚀,成为行尸走肉”
秦如歌死咬牙根,反手收拢的银针,刺入她自己的掌心,皮肉之痛,及不上心头痛楚。
“你以为,我会为了区区一个手下之人,任你予取予求”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夙夜把玩着自己的指根,只见其上攀爬着一只又一只芝麻大小的蛊虫,他言辞间的语气,甚是散漫,“更何况,你们不是来了么”
“别绕圈子了,他到底想要什么”秦如歌有些耐不住了。
夙夜这才瞥了凤明煌一眼,至始至终,他一句话也没说。
明渊现在要的东西,可不是秦如歌能给的,只有这个男人,凤明煌,应该知道些底细。
夙夜的眼神太明显,凤明煌噙着洞悉一切的笑。
“让本王猜猜,明渊现在仅有你们苗疆相助,禁军残活的人,已被西凉太后和国师收编另整。戚颜手上有西凉军,你们现在只有恶毒的蛊术,缺少精壮兵力,没有兵力,谈何反击戚颜”
秦如歌讶异看向凤明煌:“他们跟你要兵力疯了不成”
南越的兵马,怎么可能替西凉办事。
更何况现在他们南越的皇帝,分明有意和西凉国师太后等人结交,断不可能允许凤明煌借兵,否则,正好给了皇帝理由打压他。
凤明煌敛目迎上她眸底疑惑。
“自然不是本王的兵马,是西凉那边的。”
“可是,西凉的兵马,也不归你管啊。”
这更无稽了,西凉兵马,与他何干难不成在西凉那边,除了安插眼线,他老人家还能养出一支兵来
“别忘了,本王的母妃是西凉大长公主。”
秦如歌还是觉得匪夷所思:“难不成西凉大长公主还管兵事”
凤明煌移开视线,想着这些年手下探听的巨细消息,墨眸闪烁。
“明氏血脉单薄,很多事情,只能靠仅存的明氏人同合掌管,位份越高,接触这类事情机会越大。据本王所知,明氏起源之地,便有奇兵谓之荫山兵,逢乱世才出,但是调兵虎符在什么地方,一直是个迷。既然明渊不清楚虎符在何方,知道这个秘密的唯一希望,大抵便是本王的母妃。可惜,他要的西凉大长公主已不在人世,她更没有把虎符秘密,留予本王。”
秦如歌已有所悟,原来如此。
看来这支荫山兵,性质跟母亲容蘅那红翎十二骑差不多。
不过,凤明煌母妃已不在人世,明渊把主意打在凤明煌身上,大抵是以为母妃把这个秘密告知凤明煌了。
“我可不相信以燕王的本事,查不出来大长公主的旧事,怕是燕王不愿意双手奉上罢了。唉,燕王妃,看来燕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你。这样的男人,你还留在他身边作甚,离开吧。”
反话。
凤明煌为秦如歌所做的事情,他听了不少。
最近的一桩,便是把据闻是他父王养在燕王府的童养媳给赶出去了。
童养媳的存在,他们早就知道,甚至派人以暗杀凤明煌为幌子,对那女人下杀蛊。
没想到凤明煌为了秦如歌,起了逆抗之心,做了多年来一直隐忍着不发的事情。
这个男人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他越是对秦如歌不一般,越是珍而重之、疼宠无双,便越是让人有机可乘。
秦如歌,已成靶子。
这男人若不是蠢,便是心毒。以宠爱的虚名,将其溺杀。
“你知不知道,单凭你怂恿爱妃离我而去的这些话,本王便可将你碎尸万段。”
夙夜漫不经心的眸光,闪过一缕杀气。
两指一掐,黑芝麻般的蛊虫死伤不少。
“燕王,我既入南越,便做好视死如归的心理准备。不过,我想,依你的聪明才智,应该不会选择在这节骨眼,替戚颜和太后收拾劲敌。”
秦如歌有些分不清凤明煌的态度,他之前不是答应会帮忙的吗。
可是明渊要的,不仅对戚颜来说是威胁,对凤妖孽而然,一样也是威胁。
西凉兵少了明渊实验加持,实力必然与日俱减,一旦他得到新兵,又将是另一番态势崛起。
假以时日,戚颜恐怕不是对手。
如果她和凤妖孽只放眼眼前,不顾将来明渊对他们的威胁,终究要吃苦头。
秦如歌心知这支兵不能给明渊,可是现在又不能不给,所以她很担心凤妖孽反悔。
许是察觉她的不安,凤明煌裹覆着她紧握成拳的手背,凤眸沉冷,盯着对面就等他一句话的夙夜。
凤明煌抿抿唇,才道:“此事,再宽限几天吧,母妃旧物不少,也许有线索。”
他,这算是答应了一半
夙夜心喜,但是也不敢完全放心,只沉重点头:“好,十天之后,还是这个地方,届时若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那个可怜的家伙,恕我无能为力了。”
夙夜懒散拂袖行走,正要越过凤明煌秦如歌之时,凤明煌却把人叫住了。
“西凉送来的公主,什么底细。”他问。
夙夜止步,转过脸来,静静看着他。
“戚颜老匹夫,手下有一批声色媚武各佳的义女,这位公主,必然是其中之一。”
“本王妃大施好心,把西凉群臣所中之毒的解药奉上,哼,他就是这么报答本王妃的,将自己的义女送给王爷当妾室。”秦如歌阴阳怪气哼哼道。
早知道,当初就不给戚颜解燃眉之急了。
“这可不是妾室这么简单,这些女人最强的本事,就是让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变心,死心塌地爱上自己。若是戚颜老匹夫下了特定指令,让她专门攻陷某个人物,谁也逃脱不了她们的指掌。暂时,还没有特例。”
“听说那位公主对燕王铆足了劲,就算燕王有本事让她嫁给别人,恐怕也难以摆脱,这些人,可是非常死心眼的,不达目的誓不休。”
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昭华公主即便嫁给其余王公大臣,也会爬墙出来勾引凤妖孽
夙夜抛下这下话,便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
夙夜下了钟楼,冷艳邪笑,一脸的兴味。
再坚固的感情,也经不起挑拨,和猜疑。
哪怕只是激起一圈浅浅的涟漪,将来也足以卷成巨浪。
钟楼里的二人,半响才回过神。
“走吧,此地不宜久了。”大掌攀上她的腰肢,男人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秦如歌默了默,却在移步向外的同时,轻声道:“既然以求子名义来的,还是去拜拜龙母和观音好了。”
良久没有听到答复,直到下了钟楼,才得他一个云淡风轻的好字。
该拜的拜了,他们这便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