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臣不敢!”
王校大惊失色,暴起退后,然后立时跪下,连连叩首,他倒也实诚,叩首时用力极大,把个青石地面碰的砰砰直响。
“男儿大丈夫,怎么说跪就跪。”
朱慈烺上前,伸手将王校拉起,笑道:“以后没事但行军礼,不要做这般嗑头虫模样……我这一揖,你当得起……只要你日后好生效力,有什么疲累不满之时,想着今天受过我这一揖,也就是了。”
接下来,便是朱慈烺不厌其烦,将所有的银两全部亲手分发下去,发银之后,便是接着深深一揖!
行礼之时,朱慈烺平心静气,有板有眼,认真之极。
而回礼的士卒将校,无不是泪流满面。
不仅是这些京营官兵,便是在一边看着内操和东宫太监们,也是很难得的面露感动之色。
太子就算是邀买人心,可也是做的光明正大,邀买的堂堂正正!
一国储君,天下将来就是他的,还需要邀买什么?
为的就是国家,生民,百姓!
亲训王师,以伐不臣!
“昨儿个咱第一个出来,你们还说孟浪了,今日如何?”
收了银子后,王源脸上眼角还隐约有泪光,但这个粗豪汉子却是意气昂扬,头也抬的高高的,下巴都能翘到人脸上去……看着自己几个手足兄弟,他道:“咱以后就跟着小爷了,你们如何?”
李恭搓一搓手,想了一想,亦是决然道:“还有什么说的?受了小爷这一揖,也只能拿命来还这个礼了。”
其余诸人,自然也是无话。
王源大感满意,这个粗直汉子,心思就是这么简单。忠君报国,原本就是学成武艺,卖与帝王家。以前是觉得不值,现在却觉得值了,只是到了最后,他却是砸吧一下嘴,颇感遗憾的道:“可惜魏大不在……”
“魏大情形和我们不同,他有他的苦衷啊……”
“也是,不说他了。”
王源微叹一声,却也是闭口不语了。
随着朱慈烺的动作,三大箱银子很快就发光了。
这么点家底,还是把东宫的地缝子都扫过一次,想想这个皇太子当的,实在是太寒酸了。
现在这样子,看着是效果不错。武官们情绪激昂,普通营兵也是十分感动。
只是朱慈烺知道,这样的行事只能是收一时之效。时间久了,人要养家,要糊口,要过更好的生活,这是人性,靠这种手段只能激励一时,想要得到愿意效死一生,矢志不渝的部下,就非得在物质上也齐头并进不可。
说破大天去还得是去搞钱啊……
“启奏小爷!”几个东宫太监跑的气喘吁吁的,后头跟着一群管库太监,各人到了朱慈烺跟前先都行了一礼,然后才道:“铁胎弓小爷要四百,箭矢要一万,这些都有了,一会就全搬运过来……还有些尾羽生胶牛筋什么的,要多少尽管搬运。布匹也有,上等的松江布,颜色染料什么的,也尽够的,现在请小爷示下,是不是现在就找人做出武官和军士的服饰来?”
原来朱慈烺看到众人穿的衣服破旧了,不少人的军服上还打着补丁,破烂流丢,跟一群叫花子似的。
他的部下,就算没有甲,好歹也要穿的整齐漂亮,这样才能提起士气来。
现在这情形,没强兵利刃,没有铁甲傍身,也没有火器鸟铳,只有一些弓箭,最命的是,马匹也不足。
普通的马,御马监好歹能拔一些出来,百来匹战马,凭皇太子的面子,怎么勒掯也得给。不过要是再多要,可就难了。
一匹上等战马,多则五六十两,往少说也得二十两起,况且朱慈烺的打算是一人双马,还要随役伴当,还得有精料伺候……这账算的朱慈烺泪流满面,这是多大的窟窿啊……
不要说他这个一穷二白的皇太子,就算是说服了崇祯……嗯,这个任务就够惊险了,好吧,就算是说服了崇祯,四百骑士一人双马是八百匹好马,再算二百个随侍夫役吧……还得有百几十辆大车拖拉粮食和马料吧?嗯,又得加一笔预算上去……
这一刻,朱慈烺泪流满面……
不过好歹是把架子拉起来了……武官们也归心,将士们也听命,而且朱慈烺从兵部弄来了三十张冠戴总旗的空白告身,预备在这些将士中挑出色的一一授给,又给银子……嗯,虽然不多,又可以升官,怕是能把眼前这局面稳住一点儿吧?
……
……
一转眼,就是十月一日。
这个日子对朱慈烺还有比较特殊的含义,在当时的人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望日的开始。
又或者说,是一个王朝距离真正终结日子的开端。
九月十二日,孙传庭攻至宝丰,十四日,大军推进到郏县附近,李自成亲率万余精锐骑兵迎战,孙传庭部总兵官白广恩、高杰率部迎击,其前锋杨绳祖、王龙等是罗汝才的旧部,见到李自成份外眼红,因而奋勇厮杀,竟是将李自成杀的大败,擒获了果毅将军谢君友,砍翻了李自成的大纛,攻陷郏县。
同时,郧阳道高斗枢与惠登相合兵在湖广配合,八月占光化,九月占谷城,并偷袭李自成的老营唐县,斩获甚众。
但战局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逆转!
连续六天的大雨,使得原本就绵长的粮道运转起来更加困难,抓住这个机会,李自成亲率轻骑,转自汝州白沙,截断了孙传庭的粮道!
在这个当口,明军却仍只是内斗。
陕西兵与河南兵原本就意见极深,彼此不仅谈不上相忍为国,连最起码的信任也是没有。警讯一传,陕西兵便簇拥着孙传庭先退,置河南兵于不顾。
河南兵却也不是傻的,干脆就来了一个卷堂大散,粮道断绝的消息一传出来,当场就是溃奔,接着反冲乱了陕西兵的阵脚,于是全军溃败,被闯军倒卷追杀,十万大军当场被杀的超出四万,等孙传庭和白广恩、高杰等部下逃到潼关时,剩下的兵员已经不足两万人。
至于河南兵残部,却是与总兵官陈永福一起,干脆就是投降了事。
王朝末世,正式拉开了序幕!
消息传来,崇祯是整夜整夜的不睡,和兵部商量从九边再搜罗兵马……京营却是无人再提起了,皇太子搜罗数日,从京营挑了四百人不到,此事已经映证京营彻底无用,干脆就不必再去想它。
接着崇祯便连发旨意,削去孙传庭督师头衔,准其用陕西总督官职戴罪立功,征调九边将士,充实三万人左右的额子,急赴潼关。
接着,便是与内阁商议,调集粮草饷银。
但内阁和户部则推托无粮可调,请发内帑。
尽管大内已经是搜罗一空,崇祯还是调了五万银子,急速发出,以做调兵的费用。
如此这般,京师空气已经极为紧张,上下都是梦魂不安,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潼关不保,关中有失,接下来就是山西,然后便是京师了!
有识之士,更是知道山西空虚无比,山西一失,京师只有武宁和居庸关几道关隘,而大势已失的情形下,是否会有镇将死力镇守,殊不可知。
到了此时,已经有不少官员士绅开始筹划准备,开始南逃!
一个王朝,到了崇祯十六年的十月之后,已经是切切实实的走到了它的末路!它的君王还在挣扎,努力,尽管看起来是格外的可笑,它的重臣却是束手无策,甚至在暗中策化投降,要将君王化为投名状,以来供奉新君。它的武将已经失去斗志,要么望风而降,要么保存实力,以做乱世自保富贵之用,至于忠君效死,却是提也不必提起。
它的生民,要么在北方饱受苦难,要么在南方歌舞升平,就在各方大战的同时,南京的诸生老爷们还在秦淮河畔与名妓唱和,人间至苦至难,似乎与他们没有丝毫半点的关系,而泉州一带的海贸更是发达,一家一姓垄断了海贸,直到坐拥千万家资!
这个老大帝国,已经是腐败溃烂,散发着恶臭,就算是南方,看似肌体健康,其实也是烂到了骨子里。
在这个时候,除了少数人之外,怕是所有人都对它失去了信心。
也无非就是改朝换代而已!
而宫禁之中,却唯有一人,看似悠闲,其实内心如焚,已经是十月,距离甲申三月,还有几天?
朱慈烺深知,已经到了可以不计一切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