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烺此时却是在攀爬万岁山。
他现在身子轻便,劲力十足,两个文人官儿却是气喘吁吁,爬的甚是艰难。
景山实在就是当年挖护城河时起出来的大量塘泥,再加上一些树木奇石,建筑宫殿,也就俨然是皇家宫廷园林的一部份了。明朝的御花园还叫宫内苑,地方很小,如果皇室中人有什么高兴的事,或是到了重阳节庆时,爬上景山,整个禁城加上大半个北京城都是赫然脚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爽的?
所以这山虽不高,在大明名头却是不小,而且修筑的奇、险、幽,到处都是树木和山石,小径蜿蜒曲折,山虽不高,攀爬起来却也很需要些体力。
眼前这两文人,显然是打小就没经历过任何的体育锻炼,爬将起来,可就真的受了不小的罪了。
好在,也就短短时间,朱慈烺并没有带他们爬到最高峰去,只是按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七折八弯的,到了半山腰的一处所在。
“就是这里了。”站在一处山石之上,朱慈烺神色复杂的一笑。
“这里有什么出奇处?”
王铎顾盼不语,只有吴伟业神色间满是好奇之色,向着朱慈烺问道:“还要请太子明示给臣知道才好。”
“昨儿个晚上,我做了个梦……”虽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但朱慈烺的脸上已经满是神色不属的模样了。
他一点做作的样子也没有,就这么和朋友聊天一般,娓娓道来。
听着这么一说,连王铎都是一征,四周伺候的太监们,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小爷葫芦里卖的是甚药。
不远处,李继业和丘执中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慢慢儿向着众人所停之处爬来。
新选的内操武官,百户以上,也是有五六人赶来伺候,只是文武天生不相容,众武官见是有文臣讲官在,便也是避的远远的,并不近前讨人的嫌。
“梦里的地方,就是在这儿。”
朱慈烺在原地转了个圈,脚前不到一尺处就是一处悬空,各人看的提心吊胆,有几个内侍就要上前,正好李继业赶到,却是摆了摆手,叫众人退下。
而两个讲官却是知道,朱慈烺此举必有深意,当下都是静静侍立,等着皇太子的下文。
朱慈烺神色已经惨然,眼角处,似有泪影闪现。
他便是影帝,急切之间怕也是没有这般方便的泪水,只是眼前此情此景,却是不知道真格在眼前又或是在梦里,出现过何止百回!
这里,便是大明崇祯皇帝殉国之所!
眼前那歪脖子树,便是崇祯吊颈自杀的地方,在此时,自然是空空荡荡没有一物,但在数百年后,却是有一块石碑,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树下,碑前,或是扼腕叹息,也可能是麻木漠然,再或是嬉笑而过的,也是大有人在。
做为一个文史爱好者,朱慈烺在后世不知道去过多少回,这树,这石,怕也是熟烂于胸,不需刻意,就能清清楚楚的浮现于脑海之中。
在当时,他有的只是痛恨和惋惜罢了!
崇祯此人,说死不足惜自然是太失厚道,但是说他自误误国,倒也不曾冤枉了他。急燥操切,没有经过系统的帝王术训练,所以施政起来,处处失措,到处挂漏错误。但把一切责任都推在他一个人身上,也是有失厚道。
就朱慈烺现在亲眼所见,崇祯的勤政和俭朴可是清清楚楚的就看在他的眼里,而文官们的推卸责任,遇事则毫无办法,无所建言,却也是教朱慈烺看的明明白白。
可以说,明朝之亡,到了自己身处局中的时候,才是能感觉到局中人的那种无奈与痛苦。到处都是烂下去,烂下去,彻底的烂下去!
文官贪污,结党,一切都流于意气,任何事情都没有本党的利益大,都没有自己的利益大!武官没劲,贪生怕死,养贼自重,贪污军饷吃空额,更是可以拿到皇帝面前公然宣讲的地步!如果说,大明的文官武将们是一群撕扯百姓血肉的群狼,那室室亲藩们就是一群猪!
福王府库数百万金银,将士们却缺衣少食,福王就是勒掯着不给银子,结果洛阳一破,自己被大锅熬了肉汤,府中粮食金银,也只好便宜了别人。
宦官庸懦,皇亲自私,勋臣们已经养废了……
环顾天下,竟是无一人可用,也是无一人可靠!
这样的君王,当的是足够辛苦了。想想崇祯的心境,真真是环顾左右,无有一人可信,真真是王朝之末,好比是大树烂到根子里头,任由它倒下,怕是更容易一些。
后人常批评崇祯刚愎无能,但以局中人来说,只能说当时情形之烂,任何人都会胆战心惊,而崇祯却是苦苦撑持,死也不肯认输,到最后,还是抱着希望在北京死撑,连逃生的机会也是数次轻轻放过了。
这般的帝王,倒也无愧一个“刚毅”的评价了!
但看到眼前这歪脖子树,想想崇祯苦苦挣扎十余年,耗尽心血,到最后吊死在这里的时候,心头的冤气,怕也是能直冲霄汉吧?
此中况味,外人尚且扼腕痛惜,况且自己是身在局中的人!
朱慈烺神色沉痛到了极致,连吴伟业也被他牵动了情绪,当下见朱慈烺半响不语,便只是问:“不知道太子是做的什么梦?”
就在吴伟业上前动问的同时,李继业却是沉下了脸,除了两个讲官和新选的武官们,还有他和丘执中等太子心腹外,别的人一律被他撵到了数十步外。
太子已经一再多言,现在说的这梦想来也不是好事,否则怎么会如此脸色神情?人多嘴杂,再传开来,谁知道皇爷会怎么想?
当太子身边的人,有时候就得想到上位想不到的,要是事事等吩咐,还要他这个掌事太监做什么?
他自是没有看到,就在他撵人的同时,一直面色沉郁的朱慈烺脸上,却是一瞬间闪过了一丝赞赏之色……这太监,悟性不坏!
“呵呵,我梦到贼兵入城……数十万精锐,将京城围的水泄不通,我梦到城中军民无有敢抗者,就象襄阳、洛阳、江陵那样,叫闯贼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拔城!我梦到父皇仓皇四顾,众叛亲离,在乾清宫举火**,而我,一路逃到这里来,就在这里,寻着这么一颗树……就这么吊死在这里!”
说到这,众人面上已经是霍然动容!
王铎面色沉郁,只是咬牙不语,李继业等太监是脸色惨白,直如死人一般,倒是几个武官,虽是被朱慈烺言辞打动,虽是新依附不久,但听的太子的这些话,却是一个个涨的面色通红,只是武人拙于言辞,虽然群情汹汹,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哪里就至于如此了……”吴伟业喃喃道:“我国朝近三百年天下,百姓受恩深重,皇上又是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一时不顺是有的,但就这么亡国失天下,臣不敢想,也不愿想。”
“受恩深厚的不是百姓,而是士大夫和勋戚皇亲将门,”朱慈烺连声冷笑,逼视众人,道:“官绅武将们如何,皇亲勋戚们又如何,还要我多说么?”
官绅武将们如何,皇亲勋戚们又如何,自是不言自明。吴伟业就算有心辩白,却也是无话可说,当下只能垂头不语。
见他如此,朱慈烺环顾左右,厉声道:“到了现今的地步,若是我还想贪图安逸,畏惧人言,不敢有所展布……那么,梦中情形变成真的,难道我真的要看父皇举火焚乾清宫,我自己在这里吊颈而死么?”
众人都是吓了一跳,均道:“不,不会,断然不会。”
“会或不会,只能看选取的京营将士,是否还有血勇天良了……众将听了,明日绝早,我便到寿皇殿,点卯内操!”朱慈烺神色淡然,已经不愿多说。
今日先是给众武官提气,此时再加深印象,初步功夫是已经做足了,无需再复多言。
至于这两个讲官,却是将来预先的布子,自己今日的所为,必定将会给这两人留下极为深刻的记忆,王铎虽然官位还不高,但转眼就可能大用,而吴伟业是三吴书香世家,文名扬于整个江南。
对书生官员,他没有好感,而且也深知此辈只知道大言欺人,办起事来毫无作用。
而且与民争利,甚至是与皇帝争利。江南大士绅无不富甲一方,但自家富的流油,却不肯多交商税救国,所以一边是皇帝穷的当裤子,一边却是歌舞升平的奢靡景像。
这样的一群利益集团,崇祯是斗不过了,而对他而言,现在对两个教官的影响与利用,只是将来与那个庞大利益集团交手的第一步。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