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进士对贾珍的用意猜不出来,不知道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还是说另有安排。“算了,多思无疑。”梁敏是个豁达之人,淡淡一笑,算是一锤定音。“是啊,既来之,则安之,我想咱们与贾大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不会有什么事情。”耿青是二甲的头名,便跟着梁敏说道。众位点了点头,便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这些答卷连同国子监官吏们所答的都被送到了事先安排好的官吏们的手上请他们批阅,依旧采取了糊名誊录的方式。“伯希兄,你这招可真是够损的,国子监那群老东西只怕没有人不会在心里骂你呢。”李安安排了武举出头的那些人之后,便过来了,这次的卷子是由六部所出,他们已经被绑在了一条床上,没看到就是户部尚书云尚书,刑部尚书也都来了。“三日后还要点评这些卷子,不知道叔齐兄可有意与我同往。”贾珍淡淡一笑,眼睛里却满是高兴,这群老顽固平日里拿着圣人之言,四书五经的,可没少给他们添麻烦。
“我倒觉得你应该稍作准备,到时候万一被他们驳斥回去,你这吏部侍郎的脸面可就没了,必定还有那些进士在。”李安拍了拍贾珍的肩膀,语带关切道。“放心,十几年能都在那位置上没挪过位置,除了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之外,没有什么才干的,哪里吵得过我?”贾珍嘴角翘起,吵架本事最为厉害的应该还是督察院这些御史们,毕竟时常锻炼,这嘴皮子不快都不行,至于国子监这些人,他还真的没有特别放在心上,除了那几句都能听出茧子的话来还能说些什么。
批阅卷子的速度还是非常快,各位尚书并非闲得没事专门来这里,而是在卷子批阅之后,他们也要选择合适的人培养进入自己的部门,挖人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这个章佐就到我这里。”李安早就取中了章佐,同样取中章佐的刑部尚书只能够忍痛割爱了,伍子诚则被工部尚书争取了过去,委实是因为这些人中能将工部那份卷子做出来的没几人,旁的尚书也就不好意思再和工部尚书争夺了,梁敏与耿青都被吏部所选中,很快这八十八人的去处便定了下来,兵部十二人,工部八人,刑部十五人,户部十人,吏部十一人,礼部十六人,剩余的十六人则看他们之后的表现再决定他们去哪一处。
“伯希,若是有不错的人,到时候多拨几个到工部来。”工部尚书看着手里勾画出来的名单有些发愁,他们工部的事情多而杂,可是这得用的人却少,看看连兵部都取中了十二个人。“尚书大人放心。”贾珍忙应道。现下各部都紧缺人手,一时间贾珍和胡济这两个吏部侍郎就成了香饽饽,尚书们都忙着多说几句话,好为自己多拉几个手下来。“伯希兄,你有没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好不容易他们才出了屋子,胡济拉住他低声道。“什么感觉?”贾珍挑了挑眉,其实他刚才也有种很诡异的错觉。“分赃。”胡济说得干脆利落,声音虽低,却也叫人听得分明。
“原本感觉还好,被你这么一说还真越来越像这么回事情。”贾珍的嘴角略微抽了抽,才点了点头,想到方才房间里几位尚书包括他们俩个吏部侍郎为了几个进士的去处安排争吵得那副面红耳赤的样子,差点连斯文都顾不上了,还真的十分贴切。“咱们俩要发愁的是怎么教导这些进士,只有让那些尚书满意了,咱们日后的那些章程也会好办得多,不枉咱们这回把六部全部都牵扯了进来。”贾珍很快想到了一个更重要的事情来,这只是第一步而已,他们之后那一步才更为重要。“不过这次咱们好歹让这些尚书对国子监那群官吏们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以前井水不犯河水,又有几分面子情,现下那些尚书和六部的主事官吏们看到那些国子监官员的答卷这脸色可是相当得好看。”胡济想到那个场景就忍不住乐开来,这些卷子还要呈给圣上过目一番,不知道政和帝会是何许反应了。
政和帝确实已经阅览了所有的卷子,他自己虽然只精通吏部的卷子,对于礼部,兵部也能参详出来些,至于户部,刑部以及工部便是他身为天子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并非完人,但是他还是能够看出来这些国子监的官吏们写出的答案与六部所提供的答案的不同来,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回答的那是牛头不对马嘴,政和帝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仅头疼,连胃都疼了,国子监的官吏都是这样子的话,那么他以后还能对自己手下的官员抱以希望吗?他的那些计划难道就得耽误在这些迂腐的人身上吗?政和帝是彻底下定了决心,这国子监必定动,而且必须是一次大动,他甚至觉得就算改动会带来种种麻烦和问题,却总比现下要好得多。
政和帝把笔随意地弃掷在地上,他已经没有生气的力气了,说起来他也是个干实事的皇子,可到底只管自己父皇布置给自己的那些任务以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还真没出现过被这么多废物拖累过的情况,偏偏这些废物左一个祖宗家法,右一个圣人经书,一副全然为了皇帝好的模样。政和帝对于祖宗家法虽然看重,但是并非全然赞同,在他瞧来祖宗家法能立就能废,至于圣人经书这些,此一时彼一时,端看情势如何罢了。政和帝指挥在一旁伺候的太监们将书房收拾干净了,他要去皇后那里坐坐,发泄发泄心中的苦闷。
都说百炼成钢,政和帝还有些郁闷,但是贾珍,胡济等人包括礼郡王已经习以为常了,贾珍此时正在研究那六份卷子的答案,他可是要给那群老古董好好上一课,又怎么能够一知半解的,这个时候贾珍算是有些体会到当年填鸭式教育的一些好处,杂七杂八的东西知道了不少,虽然大部分都还给自己的老师了,但是这些基础的要捡起来并不算难事。
“伯希,可要用点点心。”楚氏为贾珍减去灯花,挑了挑灯芯,让原本有些黯淡的灯烛重新明亮起来,却看见自己的夫君从桌案上起身,看那神色怕是有些饿了。“啊,就要点牡丹卷就好了。”贾珍已经看完了五份卷子,就差最后一份了,等到看完就可以了。“如珺可是累了?”贾珍看着自己的妻子,将妻子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一直忙于公务,还要看顾子女,未免就对自己的妻子有些疏忽,他有些心疼地亲了亲自己妻子的额头,“早知道就该让你去休息的。”“不,我陪着你,才能安心。”如珺温婉地一笑,夫妻二人这般温存了片刻,楚氏才起身吩咐下人准备吃食。
这边的进士们虽然对贾珍的那些安排感到奇怪,但是这三天却也学到了不少事情,很多都与他们一开始预想的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学习和做官还真是两件事情,他们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而且不少人其实隐约对自己未来想去什么地方做事有了大致的打算,就不知道自己之后能不能得偿所愿了。三天之后,众位进士以及国子监的官吏们重新被带到了广文馆,而贾珍早就面带笑意地坐在了上首上。
“说起来这虽非本官第一次来国子监,但是却是第一次以西席的身份坐在这里。”贾珍脸带笑意,道,“虽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本官今日即便不才,但却不能有负皇恩,故而不得不指教一番。”贾珍的品秩本来就比国子监最高官吏祭酒一职还要高,又有皇命在身,即便国子监那群官吏,尤其是年长贾珍十多年甚至更多的官员也只能咬牙等着贾珍的授课。
所谓一不做二不休,贾珍今日不仅仅是来安排这些进士们的,还是专程来给国子监打脸的,既然打脸那么就不用讲什么情面,反正这成绩也是他们自己考出来的,不是吗?贾珍吩咐自己身边文书将名次等第一一公布出来,本来这些进士们在看到自己名次的时候还有点十分不自在,但当他们发现国子监的官吏们多数竟然考得要比自己糟糕得多,就忍不住有些高兴兴奋,即使他们十分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还是露出了一二,被在上座的贾珍看得一清二楚。
李祭酒尤其不自在,尤其是在这些进士们面前丢了自己的老脸,整个脸色都已经变得铁青,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贾珍,贾珍并不理会那群官吏刀子般的眼神,朗声道:“这般成绩确实出乎意料,故而圣上特地命我前来为同僚讲解解惑,希望各位同僚能够有所受益,切勿再夸夸其谈。”贾珍一挥手,后面的官吏便将带来的卷子一一发下。
贾珍对其他五份卷子虽然讲解得细致,但是终究比不过他和胡济二人出的那份卷子,毕竟这才是他的强项专攻。一开始众位进士有些人还秉持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他们中间有不少人认为这面前的吏部尚书一个人是无从讲解这六份卷子的,甚至有些促狭的进士们还在中间提问,想要看看这吏部侍郎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墨水,他们没有看到他们想看到的,却慢慢地开始认真地听贾珍点评分析这些卷子。
“吏部掌文选、勋封、考课之政。以三铨之法官天下之材,以身、言、书、判、德行、才用、劳效较其优劣而定其留入,为之注拟。简而言之,吏部的职责就是选贤用能,监督文物百官,使之各司其职,为君分忧,安定天下。那么什么决定一个官员的好坏,是其个人品行,还是其才干能为?一个十分有能为但是却贪财的官员,一个品行高洁,但是却不察世事的官员,谁才是好官?”贾珍说到这里,眼睛扫视了下面的所有人,他可以注意到一些人在沉思,但是有些人那脸色可真不好看了。
梁敏,章佐等人都听得十二分地入神,微言大义,见微知著,这位贾侍郎可是有真本事的人,若是能得些有用的教诲,日后怕是也能够得益。“就这二人而言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短,端看我们要如何去用,倘若这二人同为县令的话,便选用那有能为的官员,虽然他本性贪婪,但是只要能够监督,将其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又或者以刑法约束,使之约束自身,远比一个两袖清风但是却不懂世事的官吏要强的多,因为县令一职需要接触下情,又要与上峰打交道,周旋于各色事务中间,教育,狱讼等等,别看县令品秩小,但是要管的事务极多,不然何以称为父母官,这不是那个品性高洁的官员能够胜任。但是倘若是编书修撰,便是后者更妥当些。知人善用,莫过于此。”贾珍侃侃而谈,这般言论叫众位进士们也几乎大吃一惊,若是以儒家来衡量,这位吏部侍郎无疑是极其出格的。
“马有优劣,但是关键还是在于如何去驾驭,安排,当然在这之中要去污除垢,这便是吏部的职责。”贾珍的话还未讲完,便有一进士激动地鼓起掌来,正是章佐。章佐没有想到贾侍郎的想法和理念居然与自己十分契合,一时情绪激昂,便忘了身在何处。贾珍微微一笑,若非这人被李安定了去兵部,他其实挺想将其安排到吏部做事的。
“侍郎大人未免太目下无尘,夜郎自大。”李祭酒忍到现在,着实忍不住了,他甚至觉得贾珍的那几道题目句句字字都是针对他们,针对自己,再有章佐这般刺激,他委实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冷哼道,“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细枝末节罢了,贾大人这番简直就是本末倒置。”李祭酒神情激动,道。“祭酒大人是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吗?”贾珍轻敲桌案,继续道,“祭酒大人是认为我等六部官吏都是些亵渎圣人之言,四书五经之人,是不是?”“没错,老夫正是此意。”李祭酒气得已经快失去神智,压根就分辨不清贾珍的意思,便大声应了下来。
“不知道祭酒大人有何面目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祭酒以及其他同僚们至今能够在此安然做官,高官厚禄,无后顾之忧,不都是靠祭酒大人看不起的这些人吗?边疆的军士们,各郡县的官吏们,还有那些奉养整个王朝的百姓们,若是没有我等六部,不知道单单凭祭酒以及祭酒身后的这些同僚,不知道这天下已经是何等境遇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不正是祭酒大人你们吗?看看祭酒以及其他同僚们的名次,真正不知道谁才是夜郎自大。圣上正是因为对你等十分失望,这才命我负责安排这些进士们,并选人教导他们那些实务,而并非如先前那般只入翰林院,再不顾他们的日后如何,看他们各自的造化。”贾珍站了起来,弹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