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几个了?”吏部方员外郎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同僚,问道。刚才上峰那里就传来了动静,怕是新来的年轻官吏又做错了事情。“第五个了。”正拿了文书审核的安主事轻声道,上头不是在这几年的官员考评记录,履历,吏部这次填补进来好多新的官吏,只可惜做事毛毛燥燥,还常常犯错。“不知道又做错了什么,本来现在就忙乱得很,乱上加乱。”方员外郎摇摇头,吏部现在两个头都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还讲究办事效率,就是他们都没少挨骂,这像以前那般偷懒,喝喝茶,那是想都不敢再想的。他可不想丢了好不容易得到的职缺。“别说了,我手上还有东西没办完,上面的今日就要。”安主事叹了口气,继续忙活自己手上的事情。
“行了,行了,知足吧。这几天兵部,户部,刑部,工部都热闹得很,火气大的不止咱们这里。圣上要各部清查以往的文书,这都堆了多少年的文书档案了,哪个部门不忙得手忙脚乱,就连那些只要端茶递水的小吏都当跑腿,主事得使唤。户部昨日又骂了那几个安排过去的官吏,还跑到咱们大人说了一通,今儿便派了新手顶过去,把那老做错事的几个派到别处去了。”梅郎中低声说道,他刚把手上的文书交上去,现在又来了一摞。
“我看现在就礼部清闲些,安静些。”李主事插嘴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这一个两个的都不顶用,还要我们忙活。”刘郎中忙里偷闲抬头来了句,却不小心笔一滑,墨便在纸上渲染开了,“唉,就差几个字了,又要重新誊写了。”刘郎中满是懊悔,叹息道。
不说众位官吏是怎么絮叨,贾珍和胡济俩人火气也是大得很,好好的一件事情因着新人不上手,反复出错,得重新弄上好几遍,已经是够烦了。旁的部门还来找他们抱怨人手问题,昨天他们俩可是挨了户部云尚书好一顿排喧,他们这里好歹只是文书档案记录,那边要是弄错了,可是好大的财务缺口,这漏洞找谁填补?云尚书是个脾气好的,但是也架不住这般折腾,许文清和吴克已经不知道发了多少火了,就连茶杯都快砸光了。
“各个都问咱们是怎么选人,我还想问这些人是怎么考上进士的,礼部是怎么挑人的?”贾珍深呼吸了好几次,还是忍不住爆发了,别的不说就甘肃省的官员调令变更的文档都催了三天,结果送上来的还有纰漏,这财务算账不行,连誊写都不会,简直就是废物。至于胡济已经硬生生地折断了手里的第三支湖笔,真不知道这些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大人,兵部尚书李安李大人过来了。”小吏大着胆子敲了门,进来汇报道,他努力咽下了后半句――李大人的脸色很糟糕。没等小吏出去传话,李安已经一脚踏入了房间,关上了门。“你们说说,你们派来的那些人是来干什么?大清早的不干活,就算,还能把军事地图文档和军事文书报告给弄混,叫他们把文书送到北大营,结果送到了南大营,还在那里说军法太过严苛,有失仁政,你们嫌我这里不够乱是吧!我这里是兵部,不是书院,更不是卖弄风花雪月的地方。”李安说完,狠狠地拍了桌案,气得喝了口茶就摔了杯子。
“他们本来就是顶上的,有几个是得用的,我这里光一个司务就换了五个,户部那里才得了十人,就丢回来七个。刑部,工部那里也是一团乱。给你们兵部挑的已经是最得用的几个了。”贾珍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好声好气道。“就这还得用,简直是废物。”李安知道两个同僚的不容易,但是仍然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不过还是稍微降低点了声调。“我从军营里选的,管管事还可以顶用,可是这文书报告的却是不能够。我的要求不高,不要那些机灵能干,给我几个能够安安静静做事的就行。”李安叹了口气,提出自己的来意,他现下不求这些人多么地能干,就要能够不做错事,不要随意指手画脚的就行。
“伯希,庶吉士以及那些不入流的,咱们都快扒拉得差不多了,除了你那瑚堂弟,不过寥寥几人还顶用些。要不先把翰林院检讨,编修或者是六科的一些小官员拿来顶上,好歹有些能力。”胡济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拆东墙补西墙,不管怎么说,先把顶要紧的墙补起来。“只能这样,不过还得跟圣上说一声才行。”贾珍想了想,如今只能先这么办了。“成,那我等你们的消息,快点。”李安发了半天的火,总算心平气和了些,甩袍准备离开。“叔齐兄,记得把杯子赔上。”贾珍指了指被李安摔碎的茶杯,有气无力地道。
李安顿了顿,点了点头,最近各部的杯子杯盏都是易耗品,看贾珍和胡济的模样,这几天来吏部摔杯子的人不在少数。“我头疼,出去透透气。”胡济摇了摇脑袋,如果来年的恩科再选出这么些人来的话,他一定会要疯掉的。贾珍琢磨要递给政和帝的折子,不过有一点他和胡济是想到了一起去,不管怎么说,好歹也要来个上岗培训吧。不然的话,进了中央便是害了他们,进了基层就是害了百姓。
六部各部头疼,就是政和帝也头疼万分,反复扒拉朝廷一遍,得用且用得顺手顺心就那么几个人,两只手都数不全,这下日子下面的人仰马翻,政和帝当然知道,这不仅仅有自己耳神心意的功劳,自然少不了御史们的功劳,往日弹劾那些蛇鼠官吏的时候怎么不见如此积极,现下不过才多少日子,弹劾贾珍的折子已经有五十本,李安的有四十五本,胡济的有四十七本,礼郡王的有五十七本,一个个天花乱坠的,可就是没有一个能像自己这几个心腹低头做事的。
贾珍的奏折很快得到了政和帝允许,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六部的运转,就是政和帝没有想到那些往日看着很是不错的,各个也是实打实的科举出身,没想到能用得却少得可怜,怎么说也在翰林院呆过,考评也大都不差。“圣上,微臣有个想法,这些人的确是精英,然而这做事比得不仅仅是读书能力,还有实务能力。别的不说,单说这户部的事务,若是不精通点账目明细,要立马上手确实有些难度,况且这些举人进士,尤其是贫寒子弟,往往几代人供养几个人,他们终日读书,并不如何接触庶务,这样一来要在户部,工部,兵部等几部办事却是极难。”贾珍不卑不亢地道。
“我记得爱卿当时却是做得不差,此次在众位官吏之中,爱卿的族弟贾瑚的表现可是极为难得,说得上可圈可点了。”政和帝微微一笑,对贾珍的汇报还算满意,可是发现问题是不够的,总要拿出解决的方法来。“圣上谬赞了。臣自幼乃是祖父所教,祖父常说大丈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故而常教导微臣熟悉庶务,至于瑚弟的表现也出乎微臣的意料之外。”贾珍淡淡一笑,开口道。“贾爱卿不必谦虚,别的人家朕可能有些不清楚,贾家那些事情朕多少有些耳闻。爱卿这个族长做得确实不错。”政和帝转着手里的茶碗,笑着道。
“臣有一法子,俗话说一样米养百种人。就是圣人孔子的弟子都各有所长,科举出身的这些举人进士也是如此。因此,微臣斗胆,将这些举人进士加以甄别,锻炼,再根据其表现派入不同的部门,而不是将这些进士都安排入翰林院,或是随意给一职缺。”贾珍开口道,这个打算他有和胡济商议过,而且就他本身所想,应当给现任官吏都来一次考核才是,还是胡济摁住了他。新科举人进士无甚么根基,这般做还阻力重重,若是连那些已经有根基的官吏都要动手,他们恐怕招架不住。
“你这个法子倒是新颖,只是――这样吧,爱卿就拟个章程呈上来,朕再想想。”政和帝觉得贾珍的法子有些叫人出乎意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他还要仔细瞧瞧才能决定。“臣遵旨。”贾珍没指望能让政和帝立马答应下来,但是有了政和帝这句话,这件事情倒是可为,他现在可真的被那些所谓优秀人才搞得头晕脑胀,办事能力还不如自己家的小厮呢,只是这句话不好拿出来说罢了。
“圣上似乎对贾侍郎很是看重。”政和帝的心腹岑太监试探地问道。“你在身边有二十年了吧,当初贾家是什么模样你也是知道的,京城里谁人不说贾家后继无人,眼瞅着就离败落不远了。可现下――这一切可是贾侍郎分不开啊。”政和帝嘴角翘起,当初贾珍收拾自己家那股子狠劲在京城可是掀起不少八卦来,差点就被描画成修罗般的人物来。这么个人物,虽然放在别处也都能做得极好,但是还是吏部更合适些,这人才也得用在刀刃上才是。
“圣上英明。”岑太监忙奉承道,他原先以为政和帝会让贾珍去户部,果然是圣上,比旁人想得更长远些,这贾大人若是办得好,日后定然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自己应当对贾大人更为礼遇些才是。“你就别奉承了,我看啊,到时候朝堂上有的热闹了。”政和帝瞅了眼自己的心腹,笑骂道,手指了指自己桌上厚厚的弹劾折子。“圣上既然信任贾大人,这贾大人必然有本事应付。奴才瞧贾大人不像个毫无城府之人,只怕早就有数了。”岑太监笑着道。“这些御史可不好对付。”政和帝不置可否,如果贾珍能够摆平这些御史的话,他自然会给予贾珍更好的待遇,周尚书毕竟年事已高,该安心地颐养天年了。
六部忙得人仰马翻,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尚且管不过来,自然没有什么精力放在找茬这类的事情上,但是在整个朝堂中还是有相当一些部门非常清闲,且握着一定的话语权,比如说督察院。无论是礼郡王,贾珍在地方的所作所为,还是政和帝的大清洗都让督察院相当得尴尬,大街上的孩童们都编了不少儿谣说他们这些做御史还不如卖包子的,礼郡王是皇族,且如今正主持恩科,他们不好动手,但是贾珍这些日子都换了多少官吏,正好有现成的把柄,他们就不信了,贾珍还能够全身而退不成。
胡济听着御史们各个口若悬河,指责贾珍与他借机排除异己,有不臣之心的言论就觉得好笑,只可惜他是个口笨的,还没说几句话就被御史们抢先还倒打一耙,倒是看看贾伯希一脸的悠游自在,浑然不在意似的。“右都御史可是说完了?”贾珍笑眯眯地问着好不容易说完停下喘气的右都御史,道。
“是。”右都御史不知道贾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贾珍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道,“前面右都御史,左副督御史等十位御史弹劾微臣与胡济胡大人,现下臣要弹劾的却是整个督察院的失职和渎职。”贾珍微微一笑,声音清朗,吐字清晰。“臣与胡大人此举实属无奈,六部同僚更是可以为微臣作证,这些官吏们固然通过科举,实为朝廷之精英,然而在处理各项事务上却常常出错,导致一份文书不得不反复核验,反增负累。吏部往年却有失职之处,然而督察院也难辞其咎,百姓生活艰辛他们隐而不报,官员贪污渎职,他们也不禀告,使得圣上不得不用非常之法应对如此非常之时,现下朝廷的难处,人才凋敝,正是督察院的失职渎职造成的。微臣与胡大人若是有错,乃是情势所趋,然而督察院却是错上加错,隐瞒纵容,致使朝廷风气堕落*,贪官污吏横行霸道,百姓食不果腹,乃是大错,罪当论诛。六部忙乱之际,督察院不仅不能够尽忠职守,反而借机生事,攻讦同僚,亦是大错。仅仅这两错,臣以为便足以交付刑部,想必其中有人未必不是当日的漏网之鱼。”贾珍字字落地有声,震得御史们一时间都无法回神,这素来只有御史弹劾百官的,哪有官员弹劾御史,甚至整个督察院。
“圣上,你可瞧见了,贾珍这可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啊。臣一片丹心可照日月,却被如此诬陷。圣上可要明鉴啊。”左都御史气得脸色发白都快要说不出话来。“圣上容禀,圣人尚言之,听其言,观其行。臣以为光凭左都御史这番话可是仅仅不够的,那些官吏何尝不是一心为朝廷尽忠,然而其所作所为对朝廷不用,反倒更费人力,如此难道能算是一片丹心照日月,若是如此,那么严嵩之流何以被评为奸相贼臣。”贾珍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衣袍,“臣无能,这些日子依照圣上的旨意,整理了往年的文档文书,臣以为当用那些文书文档来说话。至于考评,不信也罢,不然何以这番揪出如此之多的国之蠹虫来。”
没等圣上发话,便有户部左侍郎许文清出列,他对于督察院可不满得很,他们这些日子过得是什么日子,这督察院凭什么嘴皮子翻翻,就要把那些没用的东西打包当他们的手下,至于那些话,他更是听得不入耳,什么读书最为贵,所以实务欠缺也是可以理解的,理解什么,难道他们就该劳心劳力地做这些活计不成。“圣上,臣有一言,朝中官吏虽然往年考评不错,然而正如贾侍郎所言,尚还要看其言行才是。”许文清站了出来之后,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工部尚书也出列附议贾珍,这些日子他们这里简直就是忙乱得很,要说对于那些无能的官吏他们的火气才是最大的,工部是什么部门,赫赫有名的清水衙门,但是各种琐事都是在他们这里,什么河道,城镇规划,照刚才这些御史所说的,他们之前就不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所以活该做这些了。贾珍刚才骂得真是太对了,这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东西。
“君为臣纲,圣上不惜声名受损,也要肃清吏治,是为圣君。臣等一心为圣上鞍前马后,纵然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六部臣工莫不如此,方才几位御史言语却实在不妥,亚圣曾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列位臣工为官多载,这么多年来处理的事务不计其数,可有一件事情是从书上所得吗?当然,左都御史并非言之无理,眼下朝廷人才正是捉襟见肘之时,微臣以为这正是众位御史们表现之机。”贾珍吵架的本事并不差,只是人们常常会因为他做事强势的风格而忽略他的口才,现下正巧挖个陷阱等着他们跳,就是这群御史太悠闲才整日没事找事,就该给他们点事情做做。
“臣弟有一言。”礼郡王连忙开口道。“说。”政和帝心情不错,虽然面上不露,但是语气也能听出些端倪来。“贾侍郎所言,臣弟深以为然。这次臣弟奉圣上旨意,巡视三省,深有体会,可以说是完全出乎臣弟意料,民生艰辛。臣以为众位御史在朝太久,就不与民生接触,故而才会如此苛求同僚,不顾下情。臣以为不如派御史们巡查各地,查处贪官污吏,为君分忧。”礼郡王说得入情入理,却叫诸位御史白了脸,这好好的京城不呆,叫他们去各地巡查,想到那些穷乡僻壤,御史们就忍不住阵阵眼黑。
“礼郡王所言甚合朕意,那就交由吏部两位侍郎安排。”政和帝大手一挥,他对督察院这些官吏不满已久,只不过他们比起那些人来不过是小鱼小虾,他懒怠计较。现下撞上枪口来,那就莫要怪他了。“圣上英明。”礼郡王,贾珍,胡济等连忙叩拜,其他臣子见其形势,赶快跟着一起跪拜道。
下了朝,礼郡王借着顺路的借口,与贾珍和胡济二人同行。“本王从未想到贾大人口才如此了得。”礼郡王笑得和煦,使人如沐春风。“下官亦没想到郡王竟然会出手相助。”贾珍脸上带笑,礼郡王的出手虽然出乎他的意料,却与他的主意不谋而合,况且他们俩都是政和帝心腹,眼下又无什么利益冲突,倒也无需客套什么。“本王只是觉得朝堂本是办事之地,而非口舌之争的地方。麻雀太多了,未免心烦些。”礼郡王笑意不变,声音却无端地冷了几分,贾珍和胡济立刻明了,眼下这位皇子能从夺嫡之争中全身而退,又成了政和帝的左膀右臂,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御史私底下没有针对弹劾他呢?
“郡王好闲情,难得同路,不如去喝一杯?”贾珍挑了挑眉,道。“不了,贾大人与胡大人二人还有要务在身,本王如今还要协理恩科一事也不方便,不如改日再叙。”礼郡王哈哈一笑,便往另一方向缓步而行。“这礼郡王也是难得有趣之人。”胡济压低了声音,道。这是示好,却也算不上示好。“他不过是要咱们记住这件小事罢了,这朝堂谁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贾珍有些摸不清楚礼郡王的意思,反正姑且先记下就是了。
“不过,眼下是清静了,咱们还是趁机把那章程拟出来,免得错过了时机。”胡济虽然口才不好,但也看得分明,如今各部正是忙乱之时,麻烦重重,才能站在他们这一边,若是错过这时机,再要办成那事可是难得多了。“你说的是,不过到时候我瞧那些学子们有的好闹腾了。”贾珍淡淡一笑,拍了拍胡济的肩膀,说,“咱们快点回去办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