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宁这一次到东平县报道,就沒了上次那么风光,上次是市组织部长亲自送他上任,坐的也是侯卫军的专车,这次就只是一个普通干事陪着他,坐的也只是金杯面包。
人都是势利的,官场中人更是如此,县长毛秋实自然不会给李晓宁好脸色看,县委书记罗军看到李晓宁从一个实职副处级镇党委书记调到县团委坐冷板凳,心中也把李晓宁打入了另册,一样也不再热情。
在会议室宣布了组织任命文件之后,毛秋实就仿佛忘了李晓宁的存在一般,自顾自地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把李晓宁晾在了一边。
罗军则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瞟了李晓宁一眼,干咳了两声说道:“小李啊,欢迎你再次到东平县來,团委的工作同你以前的工作是不太一样滴,你要多向这里的老同志学习,改掉你过去毛糙的毛病……”
这两位顶头上司的态度,要在以前李晓宁可能就要发火了,但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他的心境平和了许多,也不恼怒,也沒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始终微笑着看着罗军。
这让罗军生出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自己也觉得无趣,便草草地结束了谈话,让李晓宁自己到团委那边去赴任。
按道理,李晓宁作为新书记上任,最起码应该由县组织部部长带着他來给大家做介绍的,但是罗军和毛秋实有心要让李晓宁难堪,直接让李晓宁自己过來了。
东平县团委下设办公室、组织宣传部、工农青年部、学少部四个部门,但其实连李晓宁在内,一共就五个人,李晓宁是书记,另外还有一个副书记,一个办公室主任,外加两个办事的科员。
五个人全在一个大办公室办公,最里面摆了一张大一点的办公桌,应该就是书记的位置了,上面积满了灰尘,看样子有日子沒做清洁了。
李晓宁笑着向同事们打了个招呼,作了自我介绍,其他几个人见是新领导上任,便也都跟着自我介绍起來。
副书记叫陈建仁,也不知道岁数到底多大了,头发已经开始花白,但是还相当浓密,梳了一个大背头,也不知道抹了多少发胶,看起來油汪汪的,脸色微黄,眼睛很大,但是却沒有一点儿神彩,看起來木呆呆的。
办公室主任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同志,叫陶菲菲,属于那种长相平平,谈不上漂亮,但是也绝对不丑型的,但是贵在性格温和,说话软声软气的,听着非常的舒服。
两个办事员都是中专毕业,当地人,他们沒有正式编制,属于合同工。
相互介绍之后,李晓宁便自己找了个水桶去打了一桶水,拿起抹布把办公桌擦得干干净净,见地上也有些脏,又找了把拖把,把地给拖了,将墙角乱七八糟的报架整理了一下,这才拿起报纸坐到了自己桌前,期间陶菲菲几次想起身帮忙,但是看了看其余三人冷冷的目光,最终也沒有将想法付诸于行动。
众人的表现,李晓宁全部都看在眼里,他一点儿也不生气,而是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笑容,他很理解陈建仁他们的想法,在他们的眼中,自己是得罪了大领导,被打入冷宫的人,不值得他们巴结,陶菲菲一看就是那种对政治斗争丝毫不懂的人,她不來帮自己,完全是胆小怕事,怕其他三个人笑话她。
如果放在一天前,李晓宁可能根本不会去想怎么团结现在这几位极品同事,因为那时他有点儿心灰意冷,只想到团委任上之后混日子,但是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一來是他已经知道刘奇峰并未放弃他,二來他也不想成为一次挫折就被击垮的骚包,到团委怎么了,被降职怎么了,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团委的工作非常清闲,一上午也沒有一个电话时间就到了午饭的点,陈建仁和那两个科员起身去食堂吃饭,李晓宁问陶菲菲去不去,她默默地摇了摇头,从柜子里拿出保温饭盒,里面装了满满一盒黄焖鸡,还有半小桶米饭,都是她自己做的。
“李书记,我带的比较多,本來是想大家一起吃的,他们都不吃,我也吃不了,你一块吃吧。”陶菲菲主动发出了邀请。
李晓宁也不矫情,把椅子搬到陶菲菲桌前,笑着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陶菲菲平和地一笑说道:“快别客气,他们都跟我客气,整的我反而难受,热脸贴个冷屁股。”说到这儿,她可能是觉得不该在这位年轻的异性上司面前说这么不文雅的话,脸竟红了。
李晓宁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已经被陶菲菲做的黄焖鸡给吸引住了,这鸡做的色香味美, 飘香适口,他情不自禁地说道:“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黄焖鸡了,做你老公肯定很幸福!”
李晓宁只不过是随口一说,陶菲菲脸上却显出一丝尴尬的表情,却沒有出声,李晓宁沉浸在美味的黄焖鸡中,也沒在意。
两个人正吃着,陈建仁回來了,一见二人正在一个桌子上吃饭,顿时表现出一副尴尬的样子,胡乱张望着,嘴里叨咕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來拿报纸的,报纸呢……”
李晓宁对陈建仁的这个做派很反感,但是也不好发作,便笑着说道:“陈书记,一块尝尝吧,陶主任做的这个黄焖鸡,绝了!”
“我吃过了,吃过了。”陈建仁一边贱笑着,一边拿了报纸,出去时,还故意把门轻轻带上了。
“靠,好好的胃口被他搅合沒了。”李晓宁气道,“这个老陈心理有问題啊!”
“那你还让他吃。”陶菲菲剜了李晓宁一眼说道。
李晓宁干脆站起身,走过去把门关严,然后笑着说道:“不能让他坏了心情,这鸡真是绝了!”
下午,李晓宁正在心里谋划着晚上要不要请新同事一起吃个饭,电话突然响起來,是教育局打來的,说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东山镇所属的民办小学桃园小学的校舍塌了,一名学生当场死亡,十多名学生受伤,现在已经全部送到县医院抢救。
李晓宁听后脸色大变,让陈建仁留守,然后带着陶菲菲匆匆出了门。
李晓宁风风火火地赶到县医院,看望受伤的孩子们,孩子们都伤的不轻,有的脸上的血污还沒來得及擦干净,有的被白纱布包成了粽子,病房弥漫着一种压抑氛围,几个老师在旁边焦急地等待着,眼睛发红,显然是哭过着。
李晓宁询问了情况,拍了几张照片,又匆匆忙忙赶到了东山镇的桃园小学。
东山镇紧邻着县城,但是因为东平县整体发展程度都不高,这里也显得非常贫穷,桃园小学是一所民办学校,只有两排红砖垒就的教室,这样的房子既沒有使用混凝土,也沒有用钢筋,加上雨水又多,长年累月下來,早已经成了危房,刚刚过去的冬天又下了一场厚厚的大雪,这些老房子终于坚持不住了。
空寂的学校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学生今天破例提前放学了,两个老师去了医院,三个老师去了已故学生的家长家里,剩下一个年龄大的女老师看校,她哭哭啼啼地向李晓宁讲了事情的简单经过。
她说当时孩子们正在午休,突然轰的一声,房子就塌了,学生们就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可是还有很多人被埋在了里面,大家手忙脚乱地往外扒,手指头都扒出了血,可是还是有一个学生沒救出來,那个学生正好被一根房梁砸在脑袋上,整个脑袋都砸烂了,碎肉和**黏在扒他出來一位女老师的手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李晓宁的心情无比沉重,在学校老师的带领下,他到死者家里看了看,看到学生家长哭得呼天嚎地的样子,李晓宁心都碎了,他知道这个时候,再多的语言都显得多余,再动听的话语都显得苍白,他偷偷地把身上带的二千块钱都放在了那名学生的床头,这钱本來是留着晚上请新同事吃饭的。
李晓宁在返回县城的途中,才遇到教育局和公安局的工作人员,他们是往桃园小学赶去处理校舍坍塌事故的。
李晓宁跟他们聊了几句就径直往回走,他很生气,不愿跟他们多说,这些个肚大腰圆的家伙反应太迟钝了,事故都过去半天时间了你们才去,要是让你们救死扶伤,等你们慢悠悠地赶到,人恐怕早就变成尸体了。
“罗军和毛秋实是干什么吃的,如果是我当家,我先把教育局长和这帮人都撤了。”李晓宁皱眉骂道,“那些房子一看就是危房,为什么不提前修缮,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陶菲菲静静地听李晓宁发泄完,才幽幽地说道:“可惜你不是县委书记,也不是县长,只是一个团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