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是个话痨,对着叶小川哇啦哇啦地说个不停,哪怕后者对他不理不睬,始终装聋作哑,他也毫不在意,一边表情丰富、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一边滔滔不绝地阐述佛法佛理佛道。
雪白的唾沫星子恣意飞溅着,在阳光下闪烁着彩色的虹光。
对于这些呼啸着扑面而来的口水,叶小川实在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嬉闹着迸发到自己的脸上、发梢和衣服上。
少年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自己还能活下去,一定要找机会把这个长舌妇一样的啰嗦鬼毒打一通。
不为雪耻,只是单纯的泄愤,这个小光头差点没把他逼疯。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我……”
叶小川刚开始就想好了,觉得可以先委曲求全,后伺机而动,所以在小光头刚开始长篇大论时表露出服软的迹象。
可这小光头似乎根本没这个觉悟,“施主,你先别急着说话!等我给你好好上一课,让你对我佛有个大致的认识,这样也好让你作出最恰当的抉择,你说是吧?”
这话很有道理啊。
叶小川只得闭口不言,耐着性子听,可惜,他很快就如坠云雾,根本听不下去,加上一夜没合眼,还被春日里暖洋洋的太阳晒着,能不犯困?
少年迷迷糊糊地就要睡着,忽然听到一声“大致也就如此”时,猛然惊醒,正欲开口,只听那可恶的小光头继续说道:“下面说一下这个大涅槃经……佛说我已久住是大涅槃种种示现神通变化。于此三千大世界百亿日月百亿阎浮提种种示现……”
少年无可奈何,只得继续保持沉默。
“那我有没有可能加入你们啊?”
又等了半天,叶小川终于忍不住主动出击,“你先把我放下来吧,我这样吊着精神都集中不起来,老是记不住你说的话。”
小和尚顿了顿,斩钉截铁地道:“不行!你当我傻啊?”
“你不用解开我手脚上的绳子,只要把我放下来就行了。”
叶小川说话的时候已经开始暗暗调动丹田的那股规模不小的气,“你看我都这样了怎么可能逃走?”
“嘻嘻,这样,你求我,我就放了你。”小和尚咧着嘴乐呵呵的,“来,先叫声师傅听听。”
“师……师傅。”叶小川脸上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实则心里早就乐开花了。
若不是担心眼前这小光头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即便是让他咬字清晰地一口气连喊十次师傅都是小事一桩。
“乖~徒儿,乖~徒儿……”
小和尚满脸享受,嘴里咬着那个乖字拖着长音,让叶小川产生了揍人的冲动。
“乖~徒儿啊,为师还是先为你讲经说法吧。等回头见了我师傅也就是你师公,为师自会替你美言几句的。”
“别啊,师傅,凡事宜早不宜迟,就现在吧,徒儿都快被吊死了!”
叶小川当然不乐意,马上据理力争,外加一连串溜须拍马的奉承话。
“其实……”
小和尚快被叶小川捧上天了,有些飘飘欲仙,同时心底有些过意不去,就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是自己偷偷跑过来的,你师公他老人家还不知道呢。到时候,你可别瞎嚷嚷……”
“我……你……”
叶小川差点没被这话憋出内伤来,敢情自己方才演了半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竟屁用没有。
他想破口大骂,却又不得不极力压制着,原本清秀的面庞变得有些扭曲狰狞。
“唉呀,乖~徒儿,你这是怎么了?”
小和尚好像很惊讶,叶小川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所以不知道他的表情。
但此刻听着这种隐含嘲弄之意的恶毒话,心里却愈发笃定自己被耍了。
之后,少年再不搭理小和尚了。
任凭那小光头说的天花乱坠,任由那雪白的唾沫星子兜头洒落,叶小川也只是咬紧牙关,暗暗告诫自己,铭记现在的痛苦,记住它是怎么来的,同时在脑海中默默想着得势以后如何报答这泼天恩情。
小和尚终于彻底失去捉弄少年的兴趣,不过他临走前还特意附在叶小川耳边,态度诚恳、语气真挚地对自己的劣行表示忏悔,还煞有介事的请求得到叶小川的谅解。
叶小川此时恨不得一刀活劈了他,但是少年觉得自己若是没有明确表示原谅他的话,这个家伙没准就死皮烂脸的不走了。
与其受折磨后屈服,不如直接服软,早点送走瘟神为妙。
最终,小和尚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走了。
留下一个满腔怒火的叶小川,少年很久才平复下心头的怒火。
此时,他才惊觉日头有了西斜的趋势,约莫未时了。
少年心神暂缓,又发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肚子空空,饥肠辘辘。
百丈开外,一位身形妙曼的女子袅袅娜娜地立于崇德寺正门口,她的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不停擦汗满脸焦急的胖子,一个是眯着眼昏昏欲睡的魁梧老人。
女子莲步轻移,微微扬起圆润的下颌,粗略地扫视了一下那块朱漆匾额,上面“崇德寺”三个大字端端正正,大大方方,不苟言笑,厚重庄严。
“嘎吱吱~”
寺院还未建成,所以并不开放。
但不知这些和尚是有意等待,还是戒备深严,竟始一踏足就已然知会。
赵卿雅嘴角掀起一抹嘲弄的笑容,但很快就掩去了。
果然,朱门洞开之后,一个看起来苦大仇深的老和尚带着一众徒子徒孙鱼贯而出,排场不小。不少弟子都是如释重负。
这条街处在贫民窟和热闹街市的交接处,来往行人不少。此刻,佛寺风头正盛,众人自然围了上来。
“阿弥陀佛,施主大驾光临,贫僧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老和尚开口倒挺客气。一方面是想要在人前树立佛家门徒的光辉形象,而另一方面则是顾及眼前这个妩媚女子背后的庞大势力。
赵卿雅向前踏出一小步,笑道:“小女子一时心血来潮,求佛心切,方丈能否开恩让我提前进去上柱香?”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能不能进去并不取决于我。”老和尚双手合十,神色庄严肃穆,好似天天伴着黄卷青灯、木鱼古佛的清苦修士。
不过说出来的话在女子听来却满是铜臭味。
“我的诚心佛陀可见。”赵卿雅神色虔诚地双手合十。
“施主……”老和尚疏落的眉毛微蹙,但他的话终是没有说完。
“当然,为表诚意,小女子愿捐出百两黄金作为佛寺日常花销。”
赵卿雅说出这话时,那个一直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老人突然睁大眼睛,整个人好似从沉睡中醒转过来的雄狮,浑身气势磅礴而出。
普通人只是忽然觉得心中莫名悸动,不明所以就腿脚发软,惊骇之余,以为是佛陀的惩戒,一边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一边仔细盘点自己最近都做了什么事。
感触最深的莫过于那个老和尚,他那张原本就有些泛白的脸此刻白的吓人。
不少小沙弥看着方丈后背上塌湿的一个个斑点有些莫名其妙。
现在正是春光和煦,气温宜人的好时候,站的久一点就会出汗?
老和尚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女子背后的势力。
现在他要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
那个气势堪比雄狮的老人明显不愿出这百两黄金,可他心知自己若是现在当众拒绝了送上门来的黄金,等若断了今后的财路。
掠夺并不能维持佛寺长久运转,它需要一眼活泉滋养。
“方丈可是嫌少?”只有赵卿雅无视老人,继续催迫老和尚。
“这……当然不是,其实,五十两黄金就足够了。”
老和尚灵机一动,主动退而求次,寻思着以后让其他人一次凑出五十两黄金作香油钱,细水长流,没准油水更多,效果更好。
“五十两黄金真的够吗?”赵卿雅似乎有些不信,再次发问。
老和尚还没开口就感觉有两道锋锐的眸光打在他的脸上,那头老狮子的气势愈发高涨,绝对是锻体境三重以上的强者。
“够了够了,施主请进吧!”老和尚绷紧双腿,向后退出几步,让出足够的空间来。
赵卿雅道了声谢,径直向里走去,勒图紧随其后。
那个收敛气势,平平无奇的老人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掉在后面,路过老和尚身边时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
等他远去,老和尚的后背已经完全塌湿,脸上、手心也全是汗水,他对着弟子吩咐一声之后,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境确实不行。
方才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受这一口头承诺,大不了事后一文不取。
这样,还能卖对方一个人情。日后见面也好说话。
现在倒好,也是分文不取。不仅一点好也落不着,还惹得人家不高兴。
事后指不定还要秋后算账。
赵卿雅进了佛寺之后,漫无目的地走走逛逛,捐出去五十两黄金的她居然心情大好。
一旁的勒图见她如此淡定,似乎也受其感染,急躁的心情慢慢缓和下来。
“嘻嘻……”
妩媚女子突然灿然一笑,好似春花烂漫,遍野幽香,醉人心神。
勒图再次呆住,不过白日梦还没开始就被一声苍老的咳嗽声无情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