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非常的静。
静到诡异。
都知道,安静这东西,是一种相对的东西。
相比较于其他战场厮杀不断,这里,却是安静得非常诡异。
刘旭不会主动出击,禄东赞居然也是安静的等待。
这里,除了骆驼和马匹不时的打一个响鼻之外,其他,几乎没有声音。
这样的战场,实在是诡异。
但是却也是符合道理。
大家心里都有顾忌。
西域联军的人多,而刘旭这边,却是武备精良。
明眼人都看得见,大唐军卫的军备,俱是精品中的精品。
这哪里是打战,明明是烧钱嘛!
这是阿史那贺鲁的喃喃自语。
他现在又后悔自己没有听自己姐姐的话了。
若非这里聚集了将近一百二十万人的队伍,他的第一选择,绝对是逃跑,比他的先辈,逃得更快,更坚决!
但是他到底是年轻,刘旭比他的年龄大不了什么,但是却已经是战功赫赫,他觉得自己不比刘旭差,他想证明自己,所以,他进入了禄东赞的圈套。
此时,他又不可能退了,大漠儿郎的所谓的骄傲,是不许他在这样的状态下,做出逃跑的决定。至少,他要与刘旭打上一架,无论胜败,他要告诉他的子民,他们的王,不惧怕任何人。
也只有这样子的王,才能带领突厥人走向生存。
当然,他现在考虑的,不是眼前的战争,而是以后的生活,他在考虑这一战过后,他要带领他的子民去哪里。
以前他会考虑吐火罗,但是现在看来,估计不成了。
他现在头脑很清醒,他自然知道,大唐的军卫,既然需要猛火油这种东西,那整个西域,应该都会在他们的囊括之下。
你在发财的时候,会允许一群强盗在一旁虎视眈眈么?
肯定不会,所以,整个西域,将会全部囊括进大唐的铁骑之下。
那吐火罗也不会安全。
那就得去天竺,或者大食了。
其实,这些天来,聪明的他,也已经发现了,大食人远征神秘的东方强国,并不是证明他们的勇气,或者强大,他们来是为了钱。
这种目的,其实与他们突厥南下抢掠中原的目的差不多,打着钱的口号,来安宁国家内部的事情,所以,阿史那贺鲁知道,其实如今的大食,估计也在内乱。
因为他们的军备看似强大,他们的勇士也看似强壮,但是与远处的大唐军卫相比,他们实在差了太多。
因为当他们看到大唐的军卫之后,那个强大的穆将军,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甚至,他都在喝酒,但是喝酒之后,他的双眼,又如同野狼一样光亮。
阿史那贺鲁知道,他是在眼红大唐的军备,但是他又不敢贸然前去,因为他知道,大唐比他们强大,贸然上去,自己会被大唐的军卫撕裂成为碎片!
禄东赞还是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阿史那贺鲁以前见过禄东赞,那时候的他,是多么的强势,自信,可是如今,他觉得禄东赞其实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这样的老头子,他其实已经知道,他的命已经不长了,但是他害怕呆在高原之上。
害怕是什么意思,就是在那里根本呆不住。薛仁贵带人烧了布达拉宫的时候,这个老头子,好像就在那里呆不住了。
任何地方,都有内乱,有争议。大唐扶植了一个亲唐的突厥首领,自然也能扶植一个亲唐的吐蕃首领。
而且,这个倔强的老头子,他手里握的权利太大了,松赞干布病死之后,这家伙,几乎是如同以前中原地区的诸葛武侯一样的地位。
但是吐蕃到底不是蜀国,禄东赞也不是诸葛孔明,那个吐蕃王,更不是刘禅。他们的争端,其实已经非常尖锐了,所以,禄东赞在吐蕃,其实已经慢慢的呆不下去了。除非他谋反,杀了那个王上!
当然了,禄东赞不会杀他,他若是杀了,唐国就有理由攻打高原了,其实不用怎么攻打,只要破坏掉高原的生产,吐蕃人没了吃的,那就等于完蛋了。
留着这个吐蕃王,他至少可以带着吐蕃人向大唐乞讨,乞讨一个生存的地方,禄东赞甚至会想到,在遥远的以后,一个优秀的吐蕃后人,举起义旗,联合吐蕃旧人,再次攻回高原。这样的机会不是没有,只要强大的大唐,再次衰落就可以了。
中原人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盛极必衰,这些道理,禄东赞绝对相信的,所以,他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他等不到了,他会创造一个环境,让吐蕃的后人来等待。
这,也就是他不杀吐蕃王的原因!
但是,他不杀那个王上,却不等于他会在他有生之年,将手中的权利交出去,他不甘心呐,他要用他最后的余生,来一场豪赌。
豪赌,自然就是这场战役。胜利了,他就为吐蕃争取到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机会。失败了,其实也无所谓,这场战败早晚都会来临,他禄东赞不过将这战提前了而已。
吐蕃王要投诚大唐的话,大唐的帝王,不可能允许他们还掌控这些强大的军卫。所以,这场牺牲,其实本就不可避免的。
不可避免,何不拼搏一场?
这就是禄东赞的想法。
当然,这又不仅仅是一场豪赌,更是一场阴谋。
泉盖苏文想要杀刘旭,禄东赞也想要杀刘旭。
泉盖苏文选择了偷袭,但是他失败了。失败的代价,就是整个高句丽族几乎灭亡。
禄东赞当然不能这样,他想为吐蕃多留一些族人,他比泉盖苏文更好的一点就是,他到过大唐好多次,他见过大唐人如何对待俘虏的,就是分散了去修路。妇人存活下来的不少,但是男人,能活下来的,十只存一。
所以,留的人多一些,民族的种子,总会多一些。
所以,他禄东赞选择的,就是堂堂正正的去与刘旭对战一场。这样的征战,这样的决战,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说他禄东赞的不对。
双方都各自准备自己的手段,他禄东赞没强大的武备,就只能选择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来聚合整个西域的力量。
刘旭没有那么多的人,就要使劲的强化自己的武备。
禄东赞觉得,他与刘旭还有李二,他们几人,几乎都有一种默契。
禄东赞帮助大唐聚合西域的沙盗,甚至遥远的大食人,就是帮了大唐的一个忙,不需要费尽心思的去搜寻,可以一网打尽。
但是这一网下去,鱼儿有些多,就看到底是网破,还是鱼死。
禄东赞抹了下他那顺溜的胡须,他读过许多大唐的典籍,他觉得,他要是在大唐,也能有一番伟大的作为,但是,生不逢时,不逢地。
可是后来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生在吐蕃,其实也是一种幸运。他可以面对大唐这样的敌人,对于他这样可以称得上是英雄的人来说,实在也是一种幸福。
禄东赞的这些复杂想法,阿史那贺鲁自然是猜不透的,这些天来,他虽然已经尽量的去揣摩禄东赞的想法,他也觉得他已经看懂了许多禄东赞的作为,但是真正的内心,他还是看不透。
所以,对于禄东赞,阿史那贺鲁,还是给于了极大的尊重。高原也好,大漠也罢,甚至天下的任何地方,英雄或者说强大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更何况,阿史那贺鲁,还准备向禄东赞取经。
禄东赞老了,但是他阿史那贺鲁还年轻啊,禄东赞的许多想法已经因为他的年龄而无法实现,但是他阿史那贺鲁还可以啊!
所以,他恭敬的给禄东赞敬了一杯羊奶酒。这酒赶不上大唐的酒,有点腥味,有点膻味,还有点酸味,但是此地此刻,却是极好的酒了。
“先生为何发笑?”
他没有称呼大相,他称呼的是先生。这是讨好和亲近的意思,禄东赞精明一生,自然听得出来,看得出来,也喝得出来。
他完完整整的将一杯酒饮尽,然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带着微笑,看着阿史那贺鲁。
“我笑,自然就是笑的意思了。”
阿史那贺鲁一怔,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又拜了拜。
“恕贺鲁愚钝,理解不了先生的深意。”
禄东赞笑得更欢乐,却又突然不笑了。他长长的叹气一口,侧首。
“你知道为何泉盖苏文想要杀刘旭,老夫也想要杀刘旭么?”
阿史那贺鲁笑笑。
“自然是因为此人对外族残忍,却又是大唐重臣,新一辈的接班之人。而且,他又是极其聪慧,大唐如今的变化,至少有他的一半功劳。”
阿史那贺鲁觉得自己说得很全面了,但是禄东赞还是摇头。
“若仅仅如此,咱们虽然都会想着杀他,却不会摆下这么大的局来杀他。”
阿史那贺鲁楞住了,这的确,杀人的办法有很多,禄东赞选择的法子,好像有些愚蠢。
“话又回来,你可知道,若是我在刘旭面前发笑,你觉得,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阿史那贺鲁再次楞住,禄东赞如此询问,那自然是刘旭与自己的反应不同了。若不是这样的反应,那是如何?
思索了片刻,他试探着回答。
“他根本不理?是了,以他那高傲的性子,必然不会轻易的理睬咱们这些外族人的。他甚至会不屑于顾?”
阿史那贺鲁觉得自己说对了,但是禄东赞还是摇头。
“你又错了,老夫去往长安,刘旭见过老夫几次。他若是接见了你,那他肯定会对你礼遇有加,他唐国上国公的风范,绝对不会丢失一分。”
“但是,若是老夫微笑着看他的话,他绝对不会首先发问,你说他不屑于顾,其实也算是对的,但是又不全对,说他高傲,也是对的,他在外族人面前,的确是高傲得厉害,但是也不全对。其实说起来,此人给老夫唯一的一个印象,那就是自信。绝对的自信。面对外族,他那是一种骨子里的自信,他在他们朝堂里,可能会受到诸多掣肘,但是一旦说到外事,他的眼睛都是亮的。”
“一个自信的人,是不会首先发问的,他不问你,你也会告诉他为什么。你会不由自主的告诉他,你是什么意思。”
“自汉以来,中原为了防备外族,发明了一种政策,叫做和亲,就是将中原人的公主,嫁到咱们这些地方来。当年的义成公主,便是如此。这一政策,其实对于外族人来说,是非常好的,那些公主,会陪嫁过来许多先进的文明,帮助咱们这些所谓的蛮夷,而对于中原,其实损失并不大,一个女人换一年的安宁,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划算的。但是,这一政策,到了现在,却从未有人提起过了。老夫在唐国逗留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事情。但是,老夫一到长安,或者说才从高原出发,刘旭这人,好像就已经知道了老夫的用意。他的那一句话,老夫至今还记得。”
“国之存亡安定,安能寄于弱女之身,如此,养军何用?教化何用?”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几乎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腰板几乎直得如同一棵苍天巨松。那就是自信啊,他也将他的这种自信,带给了唐国的帝王。带给了他们大唐的官员,甚至黎民百姓!你现在要是去唐国,你若是一个外族人,嘿嘿,连勾栏卖身的妓女,街上行讨的乞丐,都不会看得起你。呵呵,老夫就曾经遇到过一次,一个长得不算好看的女人,岔开她的双腿,对着老夫说道。‘老娘的身子是要去讨好沙场荣归的英雄们的!’”
“呵呵,你看看,这些就是大唐的晋国公刘旭带去的变化啊,人的脑袋再聪明,只不过是机巧聪辩,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刘旭如今做的,几乎是他们中原人口中的圣人,才会去做的事情,他在用他的行动,告诉大唐的每一个人,见了外族,昂起头,挺着要,非常自信而骄傲的告诉他们,我,是大唐人!”
“你说,这样的人,如何不杀!他给大唐带去了一个自信的灵魂!一个人一旦有这样的灵魂,咱们外族人,还有什么活路?一个妓女一个乞丐,都不惧怕咱们外族人,何论其他?所以啊,贺鲁王上,你若要救你的子民,你得让他们骄傲于自己的民族啊,可惜,可惜,你我,都不是这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