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阿眸,不许吃手指头。”华氏抱着张曦,拿着绣帕给她擦口水,又拿出她放在嘴里的手指头。
张曦回过神来,口水已泛滥成灾,顿时满头黑线。
最近牙床有点痒,她在想阿顾的时候,竟然吃起了手指头,口水肆意流淌。
她绝不承认,她干了这样的事。
于是,在华氏给她擦拭了下巴和手指后,整个人就往华氏怀里钻,又不停地拉扯着有点湿了的衣襟。
闹得华氏不安生。
华氏原就打算把张曦交给傅姆,带下去换身衣裳,一见张曦樊着她不松手,就朝着卫氏说道:“阿眸的衣襟湿了,我带阿眸去换身衣裳,弟妹请自便。”
说完,抱起张曦起了身。
只是才刚转身,就听卫氏凉凉的声音传入耳中,“阿姐不常在京,大约不知道,杨太后是清河东武城人。”
清河东武城,即是清河张氏的族居之地。
昨日初闻消息,华氏当即气怒攻心,没有多想,只恨杨太后抢了自己的夫君,如今仔细想来,怕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苍蝇自来不叮无缝的蛋。
或许夫君与杨太后早就认识,猜到这种可能,华氏送走弟妇,转身赶往书房,不过未来得及质问夫君张婴,就听到门房传报:圣旨到。
一家人在前院接的圣旨,来传旨的是同为给事黄门侍郎的崔亭。
因有宫中宦者及女官在场,崔亭不好明说,只朝着张婴比了个彼此熟悉的小指朝下手势,这是代表杨中侍。
一见来势汹汹,当场就要把阿眸带入宫中。
张婴哪还想不到原由。
“哪有这么荒唐的事,众人都知道,周岁之前的孩子,容易夭折,阿眸才三个月大,怎么能去宫中给七公主做伴?”
接了圣旨,一回内院,华氏当场就爆发了,声音极为尖利,说完又怒目瞪视着张婴,“都是你惹出来的。”
“罢了,我抱着阿眸进宫走一趟,我一定会把孩子带出来的。”
听了这话,华氏喉咙里那句:我不许你去。
顿时咽了下去。
幼女才三个月不到。
“你别恼火了,你想知道的,以后有时间,我全告诉你。”
张婴瞧着华氏似憋了一肚子火,处于爆发的边缘,心中轻叹了口气,拉了拉她的衣袖,“我这趟进宫,正好把官辞了,你要找我算帐,以后有的是机会,没的这会子把自己身体气坏。”
相比于阿娘的怒火滔天,阿耶的面沉如水。
张曦得知消息,却带着几分期盼。
她不知道耶娘私下里的交锋,她知道要进宫时,已被阿耶抱在怀里,坐在宫里带过来的两乘马拉的油軿车内。
阿耶能骑马,只因她不要乳娘李氏抱,所以亲自抱着她坐了车。
她期盼进宫一趟,是想找到她那一辈子里的乳母胡妪。
胡妪说,她是承和元年进的宫,现已是承和元年年末,眼下,胡妪应该在宫里。
张曦记得,胡妪说她进宫为婢,一开始去了浣洗局,因为条件很差,她襁褓中的女儿只活了半岁不到。
如果她能早点寻到胡妪,或许胡妪的女儿就不会死。
她不想,胡妪还像那一辈子里一样,提到女儿就伤心流泪。
当初,胡妪能来她身边,是因为她缺一个乳母,宫里宫外,召集了好几十个乳母,她谁的奶都不愿意喝,饿得狠了,哭得连嗓子都哑了,最后阖宫有奶水的妇人都试了一遍。
她只愿意喝胡妪的奶,胡妪得以从浣洗局调出来,成了她的乳母。
这些都是那一辈子里,听胡妪陆陆续续和她说的。
后来,胡妪总念叨:她是自己生命中的贵人,也遗憾,要是能早点遇上她,女儿或许就能活下来。
她不希望,胡妪这辈子还抱着这个遗憾。
“就这么不喜欢你乳母?”张婴瞧着怀里的女儿垂着眼,脸上有着不符合奶娃娃的沉思,不由吓了一跳,忙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脸蛋。
张曦知道自己又走神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自然不会再傻傻地点头,只咧着嘴笑,咿咿哑哑地伸了伸短腿肥胳膊往阿耶怀里拱,连口水淌出来,都不去顾及了。
一见女儿的样子,张婴堪堪松了口气。
看着笑得无忧无虑,懵懂无知的女儿,刚才一定是他错觉,或者是他沉郁的心情影响到了女儿,张婴拿着手帕替女儿拭去淌出来的口水,含笑说道:“要是不喜欢,让你阿娘再给你寻一个。”
她咿咿哑哑地回应,至于阿耶怎么想,她就不去管了。
她目前只会咿咿哑哑,发不出其他的声音。
胡妪,她是一定要调到自己身边来的。
然而要怎么调,她得好好想一想。
她现在才三个多月大,还不会开口说话,当然也就不能支使人,这趟进宫,阿耶也定然不会放心把她交给旁人。
张曦瞄了眼,跪坐在车厢角落里快躬缩成一团,又满眼巴巴望着她和阿耶的乳母李氏,或许可以从李氏下手。
近来除了喝奶外,她都不愿意让李氏抱。
所以,李氏一直在讨好她。
大魏宫位于洛京北城,洛水以北,巍峨的宫殿,华丽的楼宇,一切的记忆又重合了起来,也鲜活起来,从左侧嘉豫门入宫。
路过光华殿、明华殿,转入弘德殿。
张曦一眼就看到了候在殿前台阶下的杨中侍。
这辈子第一回见到宫里的熟人,一如记忆中,对着她和杨昭训笑得跟弥勒佛似的笑脸,张曦还真的无法讨厌。
“哟,张侍郎也来了,这就是府里的小娘子,长得可真好,娘娘一准喜欢。”
张曦刚想咿哑回应一下,却见阿耶直接冷哼一声,越过杨中侍,直接往殿内走去,偏还无一人阻拦,后面也再无人跟进来。
包括她那位乳母。
“你来了,坐吧。”上首的杨太后笑着招呼,似没看到阿耶的黑脸,直接盯着她瞧,目光灼灼,带着审视与打量,似在检验货品,又似在寻找什么。
这样的目光,令张曦浑身不自在。
“这孩子哪都长得好,就这双眼睛长得不好,叫阿眸倒白瞎了,不如叫清妃。”
说完,杨太后跪坐下来,“取之清江水流,妃色倾城,何如?”
张婴一听这话,抱着张曦的手顿时有些僵硬。
又听杨太后满怀追忆的声音响起,“原来你还记得,我以为就我一个人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