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处理吧。”
杨太后这话一出，跪坐于左侧的廷尉羊桑满脸诧异，倒是旁边的大理寺卿卫煌与侍中崔亭，稳重老练许多。
尤其是卫煌，年过七十，行动都有几分缓慢，此刻，却是毫不犹豫就起身行一揖礼，“娘娘圣明，这是臣和羊廷尉拟的判决，有请娘娘过目。”
杨中侍不在殿内。
殿内也没有旁的宫娥内侍。
崔亭起身接过卫煌呈在手上的奏疏，递到杨太后的案头。
杨太后翻过折子，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提笔在奏疏上行朱批，然后仍旧交还给崔亭，“行了，就按你们的判决执行。”
“朱俊的案子结了，那么华家呢？纵然华家没有参与巫蛊之术，但叛乱的案子，拖了有两三个月，是不是也该早点结了。”说到后面，杨太后语气中已满满的警告之意。
“唯，谨遵娘娘旨意。”卫煌接过奏疏，回了一句。
这趟差事，出乎意料的顺畅，他已经很满足，不想再横生枝节。
毕竟，朱俊是杨太后一直倚仗的心腹宠臣。
殿内的其他二位，羊桑和崔亭，也抱有同样想法。
特别是羊桑，在他一个出神的功夫里，杨太后便已经批了对朱俊的判决书，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倒不是说，他就真不如卫煌与崔亭俩人稳重老练，实在是平常他与朱俊打交道最多，朱俊的跋扈，还有在杨太后面前的得宠程度。
远超乎想像。
他们两部署起争执时，杨太后拉偏架，拉得特别凶，过去一年里，他一直在退让回避。
不想就这么片刻功夫，朱俊的命运就定了下来。
三人正欲告退，却见殿外来了一拨人，但见杨中侍在前面领路，竺法紧随其后，再之后，跟着一妇人，待近前，崔亭一眼认出是华娘子，还是怀里抱着的张十六娘。
心里震惊不已，只觉得眉眼跳得厉害。
华娘子不是回清河了，怎么会在宫里？
“还真让法师找到了。”杨太后含笑道，只是笑不达眼底，夹着一丝锋刃，早在看到杨中侍一张乌黑的脸时，杨太后心中就咯噔了一下。
这个老和尚，倒是好手段。
使得杨太后都不禁怀疑，是不是弘德殿内的人泄了密，她对佛光之说，可是完全不相信。
“让娘娘见笑了。”
竺法师笑嘻嘻回道，偏生与他德高望重的形象，没有一丝违和之感，只使人感到亲切，“这孩子身负佛光，留在宫里却可惜了，贫僧带她回长秋寺，正好为寺中佛光增添助力。”
“娘娘以为如何？”
众目睽睽之下，杨太后只呵呵一笑，“法师都这么说了，孤哪还有说话的余地。”
是没有说话的余地，但她却不在意。
她能让清妃进一次宫，也能让清妃进第二次宫。
况且，相比于长秋寺，张婴应该会更乐意女儿待在宫里的，杨太后瞥了眼东暖阁，倒不明白，怎么那边没动静，只片刻，却又想明白了。
看来，他还死抱着一丝侥幸。
不急的，近二十年都过来了，她不差这一时半会，杨太后按奈住心头的急切，吩咐杨中侍送崔亭等几人出宫，包括竺法师和华娘子。
旁人倒没觉察出什么，对华娘子出现在宫中，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关注，华娘子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位内宅妇人。
唯有张曦，觉得杨太后很反常。
在那一辈子里，二十余年与杨太后的相处经历，她从来不是这么轻易妥协的人，轻轻巧巧就放阿娘出宫。
只是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别说，她现在不能说话，纵使她口齿伶俐，也不知道说什么。
杨太后的性格，就不是个能听劝的。
处事上，犹喜欢剑走偏锋。
越是这样说得轻松，越是已经胸有成竹，所以才能不在乎。
张曦只犹豫片刻，就决定了要跟着阿娘出宫，华家的事，已够阿娘操心，她不想，因她留在宫里，再令阿娘牵挂。
所以，张曦安安分分地待在阿娘怀里，随着崔亭他们一行人，一道出宫。
回到长秋寺，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阿耶就过来了。
只是阿娘对阿耶的态度，依旧不冷不淡，使得张曦头痛不已，为此，她卖力调节气氛，想让阿耶阿娘的关系融洽起来，却是怎么都不能够。
次日，俩人又大吵一架。
――*――*――
承和二年，御史中丞朱俊，因使用巫蛊之术谋害朝中大臣，被判斩立决，阖府人等流放崖州，永世不得回中州。
紧接着，平原士族叛乱案，也有了判决，华家十二岁以上男丁处以斩首，十二岁以下男丁改为蛟姓，与女眷流放崖州，师氏及东方氏，五代以内同族嫡系，皆流放交趾，永不录用。
永不录用。
就意味着不能出仕为官，不能出仕为官，哪怕子孙后代，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才是最可怕的。
朝野内外，一时噤若寒蝉，无一人出声，也无一人发言。
生怕牵连到自身。
朱俊斩首后，铜驼街杨府，杨昭华在自己闺阁内，打碎了一架珊瑚挂镜，“不堪为用。”整个人神情狰狞，怨气冲天。
然后毫无形象地跌倒在地。
贴身婢女荷叶，忙地遣退其他人等靠近，然后忠实地守在门口。
偶尔听到杨昭华的声音传出来，她听得清楚，却听不懂。
“怎么会这样……什么都改变不了，朱俊和竺法师，都不堪重用。”
“她的仇……她绝不能放过那个恶魔。”
“真龙天子……又如何……她不信。”
不知是不是错觉，荷叶好似能听到自家娘子，咬碎牙齿的声音，而且那份怨怒之气，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娘子这副模样，不是第一次出现。
自从娘子哑疾好后，就变成这样，她却不敢和旁人说。
且说，杨昭华自怨自哎后，重新振作精神，然而，不管她愿不愿意，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如她所知道的那般向前发展。
先是华令仪在瑶光寺出家，剃度为比丘尼。
然后，张婴出任御史中丞一职，不日，左迁侍中，领吏部尚书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