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报信
“容我再看想想。”
张婴点头,没有反对,“可以,你想好了派人回府告诉我一声,只是别错过了二十八日的吉日,还有七郎下月初离京,我打算在他离京前,办完阿眸的定亲礼。”
一听这话,华令仪的语气,顿时有些不好,**地道了句,“知道了。”
然后朝外喊了慎妪,“送令君出去。”
“阿华,”
张婴瞧着华令仪说变脸就变脸,一股无力感又涌了上来,他纵有心再解释,可看着进来的慎妪,当着外人,有些软和话,也说不出口,目光盯着华令仪,好一会儿不见她抬头,遂叹了口气,站起身,“我先走了。”
这下索性连回应都没有。
张婴站着片刻,屋子里压抑的气氛,让他很不自在,走的时候,几乎是落荒而逃。
慎妪送张婴出了尼院的门,就让张婴给叫住了止步,她回转身,回到屋子里,一眼就看到自家娘子盯着门口处出神,“娘子,时候不早了,摆上晚食,仆去叫了十六娘过来,陪娘子一块儿用食。”
华令仪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我不饿,不必摆晚食,也不用叫阿眸了,你给我去准备本纸墨,我要抄写佛经。”
“娘子……”
“快去。”华令仪打断慎妪的话,不欲再听,更不欲再多言,伸手去拿案几前右上前摆放的《华严经》,看了两页,愤怒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
夫妻结缡二十余年,她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他的性子。
他那个人,只是看着很好说话,一旦他决定的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在儿女的事上,尤为如此。
阿眸的事上,又这般急切,肯定还有她不知道的原因,不然,哪怕阿眸再喜欢,他也不可能看上顾家二郎,更不可能同意。
“派人给阿苟传个话,明天,让他明天过来一趟。”华令仪提笔前,对着剪烛花的慎妪吩咐道。
慎妪看着神情平常的自家娘子,应了声唯,“等会儿仆去告诉何山。”
这一晚,华令仪很晚才睡。
次日清晨,一大早就醒来了,对着慎妪交待道:“阿眸等会儿要去女学,你去和岑傅姆说一声,阿诚喂完奶后,让她把阿诚抱过来。”
慎妪心头微微一惊,往常都是张曦把孩子送过来,今日算是头一回主动去接孩子,不过,瞧着自家娘子的变化,她还是很高兴,不管怎么说,都是七郎君的儿子,自家娘子的孙子。
又听华令仪轻声说道:“稚子无辜,当是看在阿苟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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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骠骑将军方省入京,托冰人上衣冠里为幼子方意提亲,聘娶崔氏五娘为儿妇,崔家答应了提亲,两家很快过了文定。
及至亲事定下来后,方省当场放出豪言:为表诚意,结两家之好,将以五百万贯赀财聘娶崔氏女。
消息传出,洛京一片哗然。
有以士庶不婚攻讦崔亭的,有以门第不当讥讽崔家,更有笑话崔氏卖女求财,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当然,也有不乏暗自后悔,自己怎么没想到,以一庶女而换五百万赀财。
怎么看都划得来。
金市最繁华欢喜场,一年下来的收益,也不过一百万贯钱。
整个洛京沸沸扬扬,议论纷纷,无论方家,还是崔家,都被推到风尖浪口,成了众人茶余话后的谈资。
此后数年里,但凡有庶族寒门,要与士族高门结亲,五百万贯钱几乎成了标准。
但是眼下,闹了这么一出,崔亭心里已隐隐有了悔意,整天黑着张脸,自定亲后,方省上门,他不再露面,交给长子崔阳和刚成亲的次崔勇去接待,自己避了出去。
“当时,我就说了,让你慎重考虑。”傅悦看着避到他这儿来的崔亭,差点没指着他的鼻子笑话他了。
崔亭摸了摸鼻子,他现在悔呀,悔得肠子都青了,“我这不是瞧着方意那小子还不错,加上五娘是庶出,所以想着结这门亲事。”
“亏你出身崔家,结亲不是两个孩子事,是两个家族的事,”
傅悦说到这,狐疑地看了眼崔亭,他实在不相信,崔亭会不懂这个道理,于是身子凑过一点,伸手搭上崔亭的肩头,“留也,你老实交待,是不是因为其他缘故。”
“哪有什么其他缘故?”崔亭黑着张脸,没好气地瞥了眼傅悦。
傅悦一见崔亭不愿意说,没有再逼问,他比崔亭年长近十岁,这家伙,只是瞧着一本正经,却和张婴那小子一样,是最不拘规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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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跋瞧着儿子顾云卿,十四岁的少年郎,模样极俊俏,一身宝蓝色的圆领袍,头上玉簪束发,这两年窜了身高,都快及他耳朵,似竹竿子一般挺拔,在连枝灯火照射下,但见目若点漆,面如冠玉,唇若施脂,这副好容貌,他偶尔见了,都会失神。
难怪会惹得女娘子喜欢。
尤其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透着一股子亲切。
这孩子也一直和他很亲近。
他曾感慨,失一知己,得一佳儿。
虽有遗憾,但只要儿子健健康康的,不必提心吊胆,日日担心,担心白发人送黑发人,比什么都重要。
况且,他又觉得,知己易求,佳儿难得。
在他眼里,他的儿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但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儿子很优秀,优秀得能力压同辈。
所以,对于张令君提出的两家结亲,他是惊大于喜。
及至张令君说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他才敢相信,张令君是真要把小女儿嫁给他儿子,于顾家,于他而言,无疑是天上掉馅饼。
“过几日,我会托冰人去张家提亲。”顾跋对儿子说道。
听了这话,顾青云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我听阿耶的。”他之前,因为挨了一鞭子,阿耶很气愤,后来,张婴亲自上门赔了礼,又说了原因,提起了两家的结亲,自那以后,阿耶看着的眼神,常常会带上揶揄。
还有张曦那个女疯子的话。
他就知道,他逃不掉。
可他还是不甘心。
“阿耶,我们能拿得出五百万贯赀财,作为聘礼吗?”顾青云故意问道,又带着质疑的语气,自言自语,“我担心,张家要比照崔家的例子。”
眼下,京中最火热的新闻,就是崔家女值五百万贯钱的事。
顾跋笑了笑,“我们正常下聘就可以了,崔家那是例外。”士庶不婚,门户不当,才是方崔两家那桩亲事最大的诟病,五百万贯钱,最多是一个引子,或得说导火线。
不管怎么说,顾家是士族。
没士庶之间的天壤之别。
顾青云轻哦了一声,“阿耶,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你抽个空,去打几对大雁,到时候纳采问名时,需要用大雁作为贽礼。”
一听这话,顾青云有些尴尬,“阿耶,我的射箭水平不怎么好,可能打不到。”他的臂力不行,每次上完国子监的射箭课,两只手臂似不是自己的。
除了上课考试外,他几乎不碰弓箭。
顾跋对儿子的功课,最是清楚不过的,也知道难为他了,“当然,这件事,你尽力而为,如果打不到,也没有关系,阿耶会让人准备木雁备用。”
“好,我会尽力而为的。”顾青云笑着答应,心里却暗暗庆幸,还有木雁替代一说,他可不愿意,去遭那份罪,何况,得需要四五对大雁。
又和阿耶说了些话,顾青云才从阿耶的书房出来。
六月天气炎热,直至到了这夜间,才稍稍凉爽下来,天上明星灿灿,萤火虫在空中一闪一闪,四处飞舞,顾青云随手抓了一个,又松开拳头放开。
府里隐隐有丝竹管弦,又伴随着附近的虫鸣啾啾声,把这夜晚衬托得越发得宁静。
有富贵繁华,更有田园风趣。
奇妙地组合在他一起,又无比自然融洽。
回到自己房间,他的屋子里,除了仆妇,便只有僮子,这处处透着张曦留下来的痕迹,他原本放松下来的心情,又变得烦燥起来,而且这不是在阿耶面前,他也没有必要遮掩,于是不自觉地把个人情绪带了出来。
她把仆妇,还有僮子都的遣了出去,只留下跟得最久的锄药,“上次,我交待让你找的人,找得怎么样了?”
“找到了两个,但开价都不低。”锄药压低声音说道。
“多少?”
“五万贯钱。”
顾青云听了,果然皱了下眉头,顾家的钱财,都掌握着祖父祖母手中,而且阿耶积攒下来的,唯有这些年的俸禄,他现在手上能调动的,一百贯钱都不到。
只能找祖父祖母和阿耶。
但祖父祖母的钱,除非婚丧大礼,不然轻易拿不到,可阿耶手中的积攒,没有正当合理的理由,也不可能给他这么一大笔钱财。
这是穿越后,头一回,顾青云为钱财发愁。
只能以手头上的一百贯钱为本钱,想法子去赚五万贯钱。
“先答应下来,我会想法子筹足钱的。”
锄药一听,心下大惊,因为他知道,五万贯钱对自家郎君来说,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况,郎君让他找的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让他们去办事,他们只认钱的,于是提醒道:“二郎,需要多长时间,那两人在郊外,不能久待,要是到时候不给钱……”
“我知道,”
顾青云迅速打断锄药的话,手抓了抓脑袋,仔细考虑,他要做什么,才能钱来这么快,“三个月,三个月时间,当然,如果这三个月里,他们接到更好的活计,可以先接其他的活。”
“唯。”锄药应了一声,心里暗暗打鼓,自家郎君只让他找人,至于找这些人做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向他透露。
可这些人,本身都不是好人。
郎君让这样的人,去给他办事,按此推测,要做的事,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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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也不必担心,再不济,有阿耶看着,有我看着。”张昕打听清楚了,为什么阿耶会急着给小妹张曦定亲,“退一步讲,顾家是士族,总比万一,阿眸嫁入宫中要好。”
听了儿子打听来的消息,华令仪也不得不认同儿子的话,什么都不怕,就怕那个万一,杨珍那个贱人,她生出来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行,我知道了,你回去的时候,见到你阿耶,和他说一声,阿眸的亲事,他自己决定。”
“我就不另外派人去传话。”
张昕答应了下来,“好。”其实他也不满意顾家二郎顾云卿,但是一来阿耶都同意了,二来,又是小妹自己相中的,更有其他人虎视耽耽,他也不好阻拦。
至少小妹称心如意了,比让宫里那位算计了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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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和十二年,六月的洛京,实在是热闹。
先是崔方两家的定亲,引起了一场舆论大论,之后,顾家向张家提亲,也同样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除了几个知情人,几乎惊掉了所有人的眼珠子。
不敢的置信。
哪怕有人指出,顾跋是尚书府的长史,很得张婴看重,也依旧说服不了一干人等。
比照张八娘的婚姻,比照张七郎最初的亲事,就能看出,张家选亲事的要求,在所有人眼中,张十六娘无疑是低嫁。
顾家上门提亲后,为了避免口舌,张曦向学里告了一个月的假,然后待在瑶光寺,哪都没有去,却在第三日晌午,听寺里的比丘尼回禀,说是傅十九郎有急事找她,让她出去一趟。
瞧着外面太阳正值中天,似火烧一般。
傅宣这个时候来找?能有什么事?
上次在马场说清楚后,傅宣就再没有找过他了,傅宣心气颇高,绝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
张曦犹豫了一下,“好,我马上出去。”
戴上幂离,撑着油纸,张曦连仆妇都没带,没告诉其他人,只叫上陈荷,便出了门。
走到山门前,就看见傅宣在树荫底下站着,来来回回打转,显得很不安宁。
“傅十九。”
“你总算来了,”傅十九急忙走近前两步,“刚才在国子监,顾青云让圣上派过来的内侍带走了。”他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后来才觉得,那些内侍,有些过于气势凌人。
所以才急着来找张曦。
张曦一听这话,瞳孔猛地一缩,在那一辈子里,一些不好的记忆快速涌上了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