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中侍进入东暖阁内,触目所及,皆已化作一片狼藉。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杨太后迅速坐直身子,直到侧头见是杨中侍,整个人愣了一下,“是你。”为了遮掩窘境,忙出声道:“你去承天门那儿看看,他在不在那里。”
说完,似想到了什么,却又改了口,很是慌乱,”不,你赶紧去慎训司,看张八娘是不是还在慎训司。”
“娘娘不必着急,没有娘娘的吩咐,那起人谁敢胡乱放人。”
“让你去,你就赶紧去。”杨太后突然暴怒而起,寒着张脸大声催促。
杨中侍见了,忙应声唯。
不敢耽误片刻,赶紧退出东暖阁。
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大殿,迎面就碰上从慎训司过来的秦内侍。
秦内侍是慎训司的主事,一见到他,忙地躬下了腰。
“你怎么过来了?”杨中侍心头蓦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见秦内侍谄笑回道:“中侍,奴婢过来回禀一声,刚才圣上领着张侍郎来慎训司把张八娘领走了。”
一听这话,杨中侍勃然变色,“你说什么,谁让你们私自放人的。”
秦内侍心头不安,慌忙推出一人,“是圣上……”
“发生了什么事?”杨太后严厉的声音从暖阁内传了出来。
杨中侍狠狠地瞪了眼秦内侍,“等着。”声音很轻很细,抖了下手中的拂尘,转身趋步穿过毡帘,往里面走去。
一进暖阁,不顾脚下的碎片,就在珠帘边趴跪下来,不敢再近前,“娘娘,慎训司那边秦内侍来报,张侍郎由圣上领着,从慎训司把张八娘带出了宫。”
杨中侍回这话时,小心观察着杨太后的脸色,揣度今儿一场迁怒是免不了的。
又怕杨太后砸东西伤到自己。
熟料,杨太后听了这话,大约是怒极了,不仅没有大动静,反而笑了起来,“呵呵,竟然和我玩起了心机。”
“阿弃,你说,是不是孤最近太温和了?”
“倒让人在眼皮子底下算计一把。”
这话杨中侍没法接,唯有死死低垂下头,当是没有听到,到底有所顾忌,轻不得,亦重不得。
有些事,之前不知道就罢了。
如今从杨国舅口中得知前因后果,而且杨太后的情绪,明显很容易受张侍郎的影响,大起大落,在这种情况下,他越少掺和越好。
“慎训司的人,素来下手快,这次时间是短了点,但他们应该不会让孤失望吧。”杨太后忽地一笑,神情中多了一丝疯狂,不自觉地右手拇指摸了摸左手的小指头。
“老秦,哑药灌了没?”
清泠泠的声音陡然响起,杨中侍和外面候着的秦内侍,都猛地吓了一跳,尤其杨中侍瞥见此刻那张美艳的面庞,看起来过于狰狞。
是了,这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杨太后,出手狠辣,做了任何事情,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近来杨太后的反常,令他都有点不习惯。
外面的秦内侍,哪怕看不见杨太后的表情,然而,光一个声音,已足以令他身体哆嗦了一下,忙地躬下身,朝着东暖阁的方向行礼,“回娘娘话,灌了,人一过去,奴婢就按照从前的惯例,灌了哑药。”
“很好,赏金五十锭。”
传出来的声音,透着快意,秦内侍忙伏地谢赏。
暖阁内的杨中侍,也让杨太后叫了起身,并吩咐他收拾屋子,然而不知怎么,杨中侍的眼皮跳得厉害。
总觉得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
“毒妇。”尖利而短促的叫骂声响起,震耳欲聋,在和惠坊上空盘桓,左右前后的宅第内都能听到。
“不可能,我不相信。”
张宅正院西厢内,张婴失了往常的沉稳,伸手抓住府上田疾医的手臂,“老田,你再好好瞧瞧,是不是弄错了。”
“郎主,仆不会诊错,眼下八娘已无法发声……”
田疾医胳膊上一阵巨痛传来,愣是打断了他的话,他转头望了眼身侧不敢置信的郎主张婴,叹了口气,“郎主,这哑药的药力极为霸道,是仆平生未见,仆无能为力,治不好八娘,还请郎主再另聘高明。”
田疾医的话,如同数九寒天的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让屋子里的张婴和华氏夫妇俩打了个激灵。
俩人都无法接受。
也不愿意接受。
华氏望着眼前一脸青肿,略显呆滞的大女儿,心中腾腾怒火翻滚,怎么都压不住,及至把剩余不多的理智给淹没了,“我去和那个毒妇拼了。”
转身就要往外走。
张婴瞧着一闪而过,神情中已流露出癫狂的华氏,惊得回过神来,忙追了出去,追之不及,于是对着院外的仆从大喝一声,“都成死人了,还不赶紧拦着。”
“阿华,你冷静点。”张婴心乱如麻,由于仆妇阻在门口,堪堪跑过去,在门口一把钳制住华氏。
“你放开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那个毒妇,你如何为父?”
华氏激动地挣脱,只是奈何力气有限,索性伸手朝张婴脸上招呼去,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到张婴身上,“都是你造的孽,还牵连了我们的孩子,谁无儿女,她怎么就这么狠,能这么毒?”
“阿明成了这样,我也不活了,我去和她拼了。”
刺啦一声,指甲从下颌处划拉而过,张婴前段日子旧伤才好,又添新伤。
只是这刺痛,让他麻木的神经,有了一丝清醒,随之理智也渐渐回笼,“阿华,跟我回屋去,阿明还需要你照顾,还有阿眸,阿眸才三个月大,离不得你。”
说着拉着华氏往回走。
华氏本是不愿意,此刻,她心头似藏着一头怒火肆窜的猛兽,占据着她的所有心绪,直到转身,看着已从西阁出来,站在台阶上的大女儿。
大女儿先前呆滞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担忧。
一步步朝她走来,走到她身边。
哪怕不会说话,但牵着她往回走的动作,却表露了女儿的意思。
面对夫君,她能够怪罪撒泼,然面对女儿,她几乎没有一丁儿反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