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说，你最近在忙什么？”
刚跪下来的顾跋，一听上首的张婴问话，忙喊了声令君，对上张婴望过来的目光，颇有几分深意，略低垂下头拱手道：“仆在看朝廷历年来，官吏拔擢的统计文书。”
“讲讲你的发现。”
“寒门庶族子弟，在开国之初，尚有许多晋升机会，但时至今日，寒门子弟唯有以弄臣或酷吏或从军等其他途径，另辟晋升之资。”
“许多大郡，每三年一次的中正铨选，已经没有寒门子弟有入选，而士族子弟，许多连文章都不会写，却依旧能通过铨选，入仕为官，长此以往，朝廷将无人可用。”
慷慨陈词，掷地有声。
张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你很聪明。”知道他要做什么，投他所好。
“多谢令君夸赞。”顾跋自谦道。
“我没有夸你。”张婴的声音有点冷，“我想听听，你怎么看？”
他历来不喜阿谀奉承之辈。
“郎君的开科取士，仆认为，某种程度上，能促进士族子弟的进学之风，提升士族子弟的能力与才干，同时，也给了天下寒门子弟一个上进的通道，这是一个大工程。”
啪啪两声拍掌声响起。
坐于上首的张婴，脸上染上了一丝欣慰，“你很不错，能看到开科取士，是为了促进士族子弟的进学之风，可许多人，却只看到了，给了寒门子弟的机会，认为断了士族子弟的前程。”
士族高门，掌据着天下的经学与思想。
要真是开科取士，以考试作为官员选拨的工具，最先受益的，其实是出身士族高门的子弟，因为他们拥有先天优势，握有天下最丰富的学识，而许多寒门庶族，连识字进学的机会都十分稀少。
又听张婴问道：“你觉得这件事，能不能做成？”
顾跋面色一正，却突然起了身，走至中堂，然后屈膝跪下，“仆陷于江南瘴厉横行之地，得令君过蒙拨擢，才得以返还洛京，为报令君知遇之恩，仆愿效犬马之劳。”
“好。”张婴点头，见到这个投名状，他很高兴，亲自上前扶起顾跋，“十一年前，让你背负不孝之名的那桩案子，卷宗如今在大理寺，我会替你翻案。”
一听这话，顾跋很是激动，只片刻，嘴角布满苦涩，“当年，某不告而娶是事实，实在算不上诬告。”
“你后悔了？”张婴问道。
“谈不上，只是如若重来，仆怕是再没有那个勇气了。”顾跋说完，又道：“要是翻案，会给令君带来麻烦，不如算了。”
不孝之名，是大罪，惹天下人人而弃之。
“你觉得，你是怕麻烦的人？”张婴反问了一句，微微一顿，挑明道：“我既要用你，绝不会让你背负这样的名声。”
“对了，你二弟的事，你不想替他说句话？”
顾跋听了这话，猛地抬头望向张婴，满眼不可思议，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张婴倒是没想到，顾跋的反应会这般大，于是颔首道：“就是你想的那样。”他喜欢这种一点就透的人，“不然，你以为，他一介祠部郎中，值得我越过他的直接上司郭良，直接发落他。”
“祠部他是回不去了，可到其他部曹，当是我送给你的一个见面礼，至于这个见面礼，要怎么用，你自己看着办，想好了，告诉陈义一声。”
“唯。”顾跋激动得长跪告，“多谢令君。”
“我不需要你口头上的谢。”张婴直接摆手，“我要你今后用行动来报答。”
“既入尚书府，为令君尽心是职责所在，谈不上报答。”顾跋含笑回道。
“我对表忠心的话，没兴趣，你是聪明人，我不多说，我今日能用你，要是你达不到我满意的程度，我同样能舍弃你，另选他人。”
“令君不会。”顾跋的语气，竟带着几分笃定，“令君在秦地素有令名，唯才是举，风评极佳，仆深信，自己能做到让令君满意。”
张婴听了，竟呵笑了起来。
正当顾跋一头雾水，不知那句话让张婴发笑时，却听张婴半是含笑，半是嘲讽道：“名声？文起，你觉得，本尚书还有名声这东西吗？”
说完，竟不等顾跋回话，对着他挥手喝道：“你下去吧。”
顾跋看出来，张婴明显情绪有些不对劲，，忙垂下头，应声是，转身退出屋子，只是刚走到门口，又听张婴喊了声等等，“对了，下衙的时候，陈义有事要去一趟顾府，到时候他跟你一起走。”
“唯。”顾跋答应，哪怕心里有十二分的疑惑，此刻，也不是询问的时候。
――*――*――
陈义进屋子时，明显察觉到气氛不对，近前，但见自家郎主仰靠在身后的隐囊上，双手掩面，许久都没有动静。
“郎主。”陈义试探着喊了一声。
张婴应了声嗯，但整个人依旧没有动弹，“阿义，你觉得，你家郎主我，还有名声可言吗？”
到了这会子，陈义再迟钝，也发觉了自家郎主的不对劲，心里不由嘀咕：明明，先前他出去的时候，郎主还是好好的，顾跋到底说了什么？
怎么提到名声上面了？
张婴大约也没想从他口中得知答案，随口问道：“有事吗？”
“杨中侍刚过来一趟，请郎主今晚进一趟宫。”
张婴听了，坐直了身，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狠捏了下眉心，“他人呢？”
“已经走了，说是有急事，要去门下省传话。”
“老滑头。”张婴骂了一句，“给我约一下，让大理寺少卿赵弘，明天中午来一趟尚书府。”
说完，又吩咐道：“另外，下衙后，你去一趟从善坊顾宅，跟着顾文起一起去，带上一份厚礼，替阿眸赔个罪。”
陈义应了声唯，又含笑说道，“老穆已经准备一份厚礼送过来了。”不怪他们配合默契，实在是从前七郎闯祸，他和穆行一直跟在后面收拾，积累起来的经验。
本想着，七郎离京，他们俩能歇一口气。
不曾想到，十六娘闯祸的本领，一点都不输七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