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张曦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宇文赞为什么要和阿耶比。
一是君,一是臣,一为幼,一为老,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只是哪怕觉得再荒谬,再不可思议,此时此刻,此地此情,张曦却不敢掉以轻心,刚才宇文赞盯着她的眼神,似要把她撕碎,她不会看错眼。
眼前的宇文赞就是个破坏分子,她不能触怒他,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同时,心里也希望杨昭训给力点,快点通知外面的人,搬来救兵,使得阿耶和杨太后,能早点赶过来。
张曦仔细想着,宇文赞这么问的缘故,想起阿耶被尊为仲父的事,想到杨昭训之前提起的话,圣上宇文赞和杨太后在赌气。
究其根源,约莫就是阿耶
一通百通,几乎一下子,张曦想了个透彻。
或许,就像她身为女儿,无法接受阿耶与杨太后有私情一事,以至于,在那一辈子里,临了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愿意相信,甚至今生,要不是有些事情,明晃晃地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
光凭人一张嘴去说。
她是根本不愿意相信的,更准确的来说,是无法接受。
之前有一段时间,她甚至不想见到阿耶,更不想进宫见到杨太后。
人同此心,事同此理。
或许宇文赞也是这样的心态。
突如其来的真相,令他不知所措,甚至有更直观的场景,使他大受刺激。
她好歹还有二十多年的经历,有过琴瑟和鸣的婚姻,而宇文赞,如今却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纵然贵为帝王,但碰上至亲之人,更加难以免俗。
“世上有父女母子之情,也有夫妇男女之爱,二者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圣上与娘娘的母子之情,天生融于血脉,是斩不断,也割不掉的。”
“是吗?”宇文赞冷笑一声,“可在她看来,斩不断,也割不掉的是张婴那个贼子,而不朕这个亲子。”
要不是地方不对,张曦真想骂回去,或者直接甩他一巴掌。
她阿耶再不好,也是她阿耶。
也不许别人辱骂。
他这样当着她的面骂她阿耶,还和她讨论,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理。
哪怕他是圣上也不行。
子不言父之过。
张曦直接没有再吭声。
气氛沉默了片刻,张曦甚至都准备再挨一记摔,不料,却听宇文赞恶声恶气道:“你不恨她嘛,你不恨她把你阿娘赶到寺院去?”
恨?
最初是有的吧,张曦这样想着,也这样点头,“站在我阿娘这边,我是该恨的。”但杨太后对她的好,不管初衷或是缘由是什么,却是实实在在的好。
而阿耶阿娘对她,远比对大姐大兄要宽容许多。
大约也有一份歉疚,无法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
想到这,张曦擦了擦眼泪,又道:“可我阿娘阿耶,肯定不希望我活在恨意中。”就像那一辈子一样,阿耶瞒了她一辈子,给了她一世恣意。
这一辈子,若不是她生而知之,大约她也不会了解到这些事。
就像阿耶在路上时和她说的,希望她喜乐随心,随心所遇。
“阿耶阿娘的事,身为女儿,我无法去置喙。”张曦紧紧抱着膝盖,仰头冲着宇文赞道:“你也不要骂我阿耶,我只知道,世上的事,从来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你找死。”宇文赞想也没想,就举起手了,只是瞧着张曦不仅没有退缩,反而迎了上来,举起的手,突然就打不下去。
宇文赞收回手,狠厉地瞪了眼张曦,“朕就要骂,你阿耶就是奸臣贼子,奸侫小人。”
“那你就是昏君暴君。”这话张曦几乎是脱口而出,还不管不顾瞪了回去,早在刚才,她原本以为会挨一巴掌,都做好痛的准备,谁知宇文赞竟收了手,这一举动,直接壮大了张曦的胆子。
让她觉得,宇文赞是只纸老虎。
她从来就是得寸进尺,畏惧之心更是少得可怜。
所以,直接骂了回去。
果然,她话一出口,宇文赞的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紫,巴掌高高举起,喝斥道:“你大胆。”
“不许骂我阿耶。”
“朕又没有说错,你阿耶就是奸臣贼子。”
“你就说错了。”张曦一见宇文赞放下了手,抬脚就踢了宇文赞一下,她现在最听不得奸臣二字,比贼子这两个字还尤甚。
宇文赞的脚裸处大痛,痛呼一声,回头瞪了眼罪魁祸首,张曦脚上穿着一双羊皮靴,靴头很硬,因刚才进入大殿,是宇文赞直接把她提进来,并未脱靴。
张曦非但不气弱,反而理直气壮道:“你不许再骂我阿耶,要不我还踢你右脚。”
“朕就骂,你阿耶就是个大奸臣,大大奸臣,大大大奸臣……”
“你闭嘴,快闭嘴,听到没有。”张曦听得十二分来火,抬腿就踢了过去,只是这回宇文赞直接闪躲开,不但她踢了个空,还被他下大力推了一把。
一个身形不稳。
呯地一声,额头直接撞到了右侧尖锐的案角上。
伴随着一股强烈的痛楚,这一重力之下,整个脑袋都有些木木的,只感觉额际间,有热乎乎的水在流,直到宇文赞惊呼一声,“十六儿,你流血了。”
张曦伸手一摸,竟是一手的鲜血。
忙不迭地双手捂住额头,感觉伤口有点大,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来人,传御医,快传御医……”宇文赞吓得忙起身,打开殿门,朝外喊人,喊到一半,声音似凝滞了一般,“母后。”
“阿眸呢?阿眸怎么样了?”
是阿耶的声音。
张曦忙不迭地喊道:“阿耶,我在这里,撞到了额头,好痛。”
听到女儿略带哭音的说话声,张婴几乎顾不上行礼,越过宇文赞跑进了大殿,朝着女儿奔去,只是看到额间,还有手上、衣上、几面上的鲜血,一片触目惊心,心下紧张,连步子都有几分凌乱。
此刻,站在门口的杨太后也看到了张曦额头上的伤,转头对身边的内侍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宣周典御进宫里来。”
“唯。”
一圈人,呼啦啦地退开,生怕再触上霉头。
杨太后一见张婴抱着女儿出了大殿,忙上前说道:“五郎,去弘德殿,让周典御先给清妃处理伤口。”
张婴没有接话,一边哄着怀里的女儿,一边直接往外走。
杨太后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儿子,没好气道:“你先等着。”说完,急急追了出去,瞧着张婴往弘德殿的方向去,才松了一口气。
周典御来得很快。
只是早在他来之前,张曦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流血,周典御过来,做了一下清洗,又检查了一下伤口,然后包扎起来,“不碍事的,伤口不深,只是瞧着吓人罢了。”
张婴脸色极为不好,“你要是觉得不碍事,你自己朝那案角撞一下试试。”
周典御一下子被噎住了,他说那话,原是宽慰的话,不想,张婴直接怼了过来。
张婴浑然不在意周典御的反应,他只记得,他抱着张曦出来时,这丫头,眼睛鼻子都痛得皱成了一团,这老家伙,竟然还说不碍事。
要知道,阿眸最是怕痛的。
平时不小心碰到,红了个印子,这丫头,都得叫上半天。
刚才却一声不吭,也不知是不是撞到了脑袋?
直到张曦问了句,“会不会留下疤?”
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美。
张婴才放下心来,竟是不用周典御回答,直接回道:“不会,你放心,周典御这里,有许多去疤的方子,到时候让他给你做。”
旁边的周典御顿觉得一口老血卡在胸间,上下不得。
只是这会子,这疯子估计是逮谁就咬谁,他却不敢惹。
瞧着女儿一直不愿说,是怎么受的伤,哪怕在他心里已经判定是圣上宇文赞伤了女儿,然而,宇文赞一口咬定:是张曦自己不小心撞了一下案几,弄伤的。
他无法替女儿伸张,因此,周典御一走,张婴也直接带着女儿出了宫。
上了自家马车,张婴急问怀里的女儿,“这下总可以说了,怎么受的伤?是不是那小子伤了你?你别怕,要真是他,等你伤好了,我就让他给你道歉。”
“不是,真的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案几。”张曦急忙分辩,她心里却更加气闷,踢人没踢到,倒撞到了自己,说出去都丢人。
反正她没脸说,估计宣政殿发生的事,宇文赞自己也没脸说。
张婴有些不信,“真的不是他?”
“真的不是他。”张曦点了点头,举着小手,杏眼圆鼓,信誓旦旦地道:“阿耶,你放心,我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一见女儿这副小人模样,张婴阴沉沉的心,才好了些,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没吃亏就好,以后不要去找圣上了。”
说完,仍旧不放心,于是嘱咐道:“往后你别再进宫了,常住家里,阿耶会尽量多回家陪你。”
“可阿娘在瑶光寺,我要去瑶光寺陪阿娘。”
“那就在家里住半个月,在瑶光寺住半个月,你看好不好?”
对上阿耶期盼的目光,张曦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只得点头答应。
回到家里,和阿耶一起用了午食,张曦消食后,跟着傅姆回房歇息,阿耶直接出了张府,去了铜驼街的尚书府。
一觉醒来,没见到乳母胡月和傅姆岑氏,床前站立一个高大的身影,张曦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大兄张昕。
还未来得及叫喊,站在床榻前的张昕就先发现她醒了。
“你倒是越发出息了,出一趟门,就带了个伤回来,让你不听我的话,活该受伤。”
话虽不好听,但关心之意却很明显,张曦咧嘴一笑,“知道我受伤了,你还说我,今日可痛了,现在还痛。”说着,还特意伸手捂着伤口处。
“痛死你算了,免得不省心,天天让人操心。”
张昕蹲下身,拿开张曦的手,轻轻摸了摸她额上已用白布条包扎起来的伤口,“田疾医就在外面,让他进来给你换药。”说完,就喊了田疾医进来。
换完药,张昕没有离开,反而耐心地陪着张曦下了几盘棋。
平生头一回,没有嫌弃张曦的臭棋蒌子。
及至日落黄昏,阿耶还没有回来,大兄张昕却在方府有聚会,张曦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府里,于是仰头开了口,“今晚的聚会,阿兄带我去好不好?”
“真要去?可能会很吵,”
张昕目光瞧见小妹张曦额头上的伤,不忍心拒绝,于是尽量想些理由搪塞,“我们大家都会喝酒,到时候,阿兄会顾不上你,你一个小孩子,在那里也不好玩。”
不过,张曦一听,就听出大兄话里的松泛,哪能错过机会,“要去,要去,我带着肥肥,可以和肥肥玩。”
张昕知道,肥肥是那只大白猫。
小妹竟然沦落到和一只猫玩,张昕忽觉心里酸酸的,回头看看,婢女不算,小妹身边同龄的玩伴实在太少了,也难怪她会和长秋寺的净空走得那么近。
秉着给小妹张曦交玩伴的目的。
出门前,张昕不仅把小妹张曦带上,还让人去傅府和羊府传话,让傅原带上堂弟傅宣和堂妹傅沅,让羊湖带上他的三妹羊艳。
羊湖有好几个妹妹,一母同胞的却只有他三妹羊艳,比张曦大两岁,和傅沅同年。
所以,晚上的宴会,接待众人的方意,见到一个两个三个的都带上了自家的弟弟妹妹,整个人都蒙住了,这到底是他们兄弟几个的聚会?
还是来炫弟弟妹妹的?
“阿眸受了伤,家里没人,我就带她过来了。”张昕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方意反而觉得在掩饰,家里怎么可能没人,没看到跟在后面的傅姆仆妇婢女都扎成了堆。
不过好在有傀儡戏,四个孩子很快就被哄住了。
期间,他们喝酒的时候,傅宣性子跳脱,还特意跑了过来,尝了口刘功沾了酒的筷子,吐了吐舌头,直嚷涩,漱了口,赶紧跑开了。
半夜歌舞升平,半夜美酒美食,不醉无归。
熟料,黎明时分,方府的大门被拍响,然后,一伙人冲了进来,全是杨家的仆从护卫,一进门,就说他们府里丢了人,过来寻人。
闹闹哄哄的挠人清梦,傅原几个就罢了,他们要早起上衙门,醒了就起,唯有方意和张昕俩人,一个是无事忙,一个晌午要离开洛京,顿时火大不已。
只是此刻,张昕有再大的起床气,也不及,睁开眼发现床榻上多了一个女娘子来得震惊,惊出了一身冷汗。
张昕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正想着要怎么解决时,房门被敲响。
张昕冲着外面大喝一声,“谁都不许进来。”话音一落,张昕只来得及拿一件锦被盖住女娘子的身体,外面的人就冲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杨家二娘杨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