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十七岁时,以一幅《邙山风雪夜行图》成名,名震士林,从此赢得了书画双绝的名号。
有这样耀眼的成就,与天赋有关,也与阿顾痴迷于此道有关。
阿耶就曾评价:玩物丧志。
他欣赏阿顾的书画,却不赞同阿顾沉迷于此,更何况,阿顾精通佛理,疏于经学,在阿耶眼中,这是身为士子的大忌。
直到阿顾二十二岁,在阿耶和顾家的强烈要求下,方释褐入仕,在秘书省任著作郎。
却终究是违背了他的本性。
除了书画外,阿顾一直想游历天下,只是在那一辈子里,他们连出洛京的机会都不多,以至于后来,俩人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待在城外的游冶园中。
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她记得每一个片断,更记得阿顾的那些开心与不开心。
所以,如今她才会这么不遗余地的收集这些前朝名家的书画。
“你眼光倒是不错,去一趟藏珍阁,只看上王真的书,谢微的画。”
弘德殿暖阁内,听了儿子宇文赞的请示,杨太后戏谑地望向张曦,相比于小侄女三娘杨昭训,拿了一本先帝的临摹名家之作,忍不住伸手抚额,简直没眼看。
张婴抱起自家女儿,“估计是竺法师教的,他一直拿王真的那本《盘若经帖》逗阿眸。”顿了顿,又道:“谢微的画,存世较多,我拿他晚年的两幅作品来换《鱼戏莲叶图》,你看如何?”
这话是对杨太后说的。
但张曦听了,不由心头大急,“不换。”
张家收藏的书画,她可要都给阿顾留着,“阿耶,不换,要莲叶图。”
这么明晃晃的讨要,张婴听了,一脸错愕望着怀里的小女儿张曦,轻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难得有她看上的,她要就给她。”旁边的杨太后松了口。
“我也要。”杨昭训再迟钝,也知道那幅画不凡,忙不甘落后出声。
果然是死对头,这个也要和她抢。
太讨厌了。
张曦鼓圆眼瞪向杨昭训,“是我的,你拿其他。”
“我就要。”杨昭训呛声道。
对他们的争吵,杨太后和张婴浑不在意,小孩子的口角,过后就忘记,没见张曦每次一离宫,三娘会时常在她身边念叨一句。
唯有宇文赞,急得一个头两个大,劝着杨昭训,“三娘,藏珍阁还有许多名画,朕陪你再去挑一幅,你别抢十六儿的。”
“我要两幅。”
“好,两幅就两幅。”宇文赞点头答应,三娘杨昭训,喜欢的都是那些看起来很大,又非常新的册子,那泰半是由本朝人士临摹之作。
甚至还有当代人临摹的。
随便拿两幅画,都能哄住她,不像张曦,专挑那些灰扑扑的册子。
一念至此,目光不由在张曦身上打转,梅红色襦裙,包包头上,缠着串有珠子的粉色丝带,额间一点胭脂红,水汪汪的大眼,清澈见底,清亮的眸子,透着灵动。
难怪张尚书给她取的小名,唤阿眸。
白皙而肥肥的脸蛋,像只瓷娃娃一般,粉妆玉琢,极讨人喜爱,总让人手痒,忍不住想捏两下。
腊月里,白日很短。
没一会功夫,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东暖阁内,摆上了晚膳,一人一案几,自从手能拿得住柶匙后,张曦就再不肯让傅姆和胡月喂她吃饭。
足足练习了半个月,柶与碗不会再发出碰撞声,阿姐才同意她自己用食。
只是此刻,还需要傅姆喂饭的杨昭训,一见张曦自己吃,伸手就从傅姆手中抢过柶匙,也要自己吃,接下来,一串呯叮声响起,还有案几上粥食洒落,肉糜散掉,还弄到了衣服上。
杨太后看得直蹙眉头。
再望向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用食的张曦,尤其那进食的模样,和张婴神奇的相似,怎么瞧,都惹人喜欢。
她不得不承受,言传身教的重要性。
明明三娘杨昭训比张曦还大上一岁,眼下看来,两个人仿佛掉了个头。
“三娘,让你傅姆喂你。”杨太后一出声,杨昭训立即就老实了,只是时不时望向对面的张曦一眼,心里憋着一股子气。
张曦浑不在意。
早在那一辈子里,她就已经练成了熟视无睹功。
晚食过后,张婴估摸着时间,就提出了离宫,“天色不早,宫里要下钥,我带阿眸就先走了。”
一听这话,杨太后一张脸瞬间沉了下来,“孤说了,光华殿的暖阁,都已经收拾好了,外面天寒地冻的,清妃今晚就留下来住。”
“是呀,朕和母后都喜欢十六儿,张尚书就让十六儿留下来。”宇文赞忙地出声挽留,母后喜欢十六儿,每次十六儿来宫里,哪怕他旷课来看十六儿,母后也不会责骂他。
所以挽留得格外热情与真诚。
只是张曦不知道宇文赞内心的真实想法,倒是有些惊讶,不过片刻又释然,眼下的宇文赞还不懂人事。
她记得,在那一辈子里,哪怕宇文赞后来对阿耶口称仲父,但那份尊敬,也仅维持在表面,俩人的关系,可以说是恶劣。
“多谢陛下厚爱,只是阿眸有择床的习惯,在外面会睡不着觉。”张婴说着,抱着张曦,对着杨太后和宇文赞行了揖礼,然后告退。
杨太后倒是没有强行阻拦,只是那张黑沉沉的脸,任谁都看出来她不高兴了,圣上宇文赞退下后,连三娘杨昭训都跟着傅姆回了明华殿。
忽啦拉一室冷清。
杨太后只觉得冷得厉害,哪怕暖阁内热气扑腾,她却感觉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严寒几分,伸手紧紧了身上的白狐裘。
“娘娘,”杨中侍唤了一声,他最了解杨太后,所以指了指案头已经批复完的奏疏说:“奴婢明早,把这些给各部各衙都下发下去。”
杨太后轻嗯了一声,半晌,脸上浮现一丝冷笑,“他今天来,就是想推掉杨家,给他儿子另寻门亲事。”
杨中侍看得心惊,他真怕杨太后想左,钻牛角尖,于是忙宽慰杨太后,“张尚书今日既进了宫,就不会再托病不出了。”
“时间长着呢,娘娘何必只争这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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