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歆要和汤慕白成亲?
她怎么觉得自己像是被带了一顶巨大的绿帽子还不自知地招摇过市呢?
沈乔欢当即只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身置于漫天无际的冰天雪地之中,然后从天而降一大盆冰水,把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凉。十二级的凛冽寒风刺骨地刮在她的身上,将她纸片一样单薄的小小身躯在巨大的冰雪世界里吹得摇摇欲坠。
只是,她的脑袋似乎每次都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运行得比较快……她忍住心里翻涌着的巨大波澜,略作思索,很快便揣测出言歆此举的用意。
皇帝催婚太紧,言歆如果不得不在世族大臣适龄男子中挑选驸马的话,汤慕白自然是不二的人选。汤慕白并非男子――言歆一定已经看出来了――却是以男子身份进的宫,且背景家世清白,又顶着个手握兵权的正三品御林将军的头衔;遂了皇帝的心愿,面子上不会落人口实,里子上无疑又手握了一份大权,还因握有把柄而方便控制……这果真是个一石四鸟的绝佳计划。
她早就疑惑过,凭着汤慕白的背景,就算拿到了个武状元的头衔,也不太可能一下子就被皇帝授予三品将军的职位。现在细细一想,或许是言歆早就看中了汤慕白这个绝佳的挡箭牌,暗暗在后面推波助澜,亲手造出这么一个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局面。
是了,她怎会不知,言歆向来便是如此工于心计,善于在无声无息之中耍弄于人,偏生还得要做出一副施予恩惠的善良模样,让被骗之人乖乖入局还对其万分感激。
想来汤慕白作为棋子自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她自己作为心甘情愿入局之人,则是丧失了选择的能力。
言歆做到如此地步,又可曾替她沈乔欢考虑过一丝一毫?
沈乔欢满心又酸又恼,直至身边有人唤她,才算反应过来。
“门主?门主?!”
“唔……何事?”
沈乔欢粗略一看,又是一个完全眼生的小厮。
不过短短月余,雷门的人早就被从头到尾换了个遍。陈贤似乎精于此道,沈乔欢知道他迟早会把原先之人尽数换掉,却没料到动作如此之快。
“叶管家说,有宾客来访,想要见门主您;他们已经在正厅候着了。”
叶攀是她两月之前亲自招进来的管家,每个月的账目做得又快又好,是以沈乔欢对他还算有几分信任。
能让他接待为宾客的,会是谁呢?
踏过门槛,只见厅堂内,叶攀正对着门口坐在椅上满脸谄媚地笑,与对面之人正说着什么,看起来聊得甚是投机欢喜。几上用来招待那人的已经泡开的茶水散发出袅袅幽香,正是雷门专用来接待贵宾所用的顶级铁观音。
那人一袭青衣磊落,背脊挺直身材高瘦,恰好背对着门口坐着,看身形似乎是个男人;他身边有一侍童模样一般站着的人,身形单薄骨瘦如柴,看起来,似乎不若一般侍童那样恭敬,倒是经常有些不合礼数的小动作。
叶攀见她一来,连忙起身让座,道:
“门主快请坐――这位是宋公子,今日特意登门找您,说是有要事相商。”
只见那位宋公子缓缓转过身来,墨染的眉含情的眼挺直的鼻,风神俊秀儒雅无双,瞧着她,微微一笑:
“在下与雷门生意往来已久,久仰沈门主大名多时,今日终于有幸一睹芳容,真真是惊为天人,见之难忘……此番前来,在下特意在家中备有好酒盛宴,只望沈门主光临寒舍,与在下把酒言欢一叙旧情;不知沈门主,意下如何?”
对于突然以男装形象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位即将成为有夫之妇的公主,沈乔欢在最初的震惊无语之后,便是不为所动的冷然。
言歆这是来抓她回去么?
她凭什么这么确定她会心甘情愿地回去?就这样吃定她了是么?如果说她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我与‘宋公子’素不相识,贸然拜访怕是有失礼数,”沈乔欢不卑不亢,“天色渐晚,我雷门便不留公子了。宋公子请回。”
听见这么生硬的逐客令,‘宋公子’也不生气,视线扫至一边呆呆站立着搞不清楚两人状况的叶管家。
叶攀会意,急忙说道:
“门主,宋公子为人大气耿直、进退得当,而且自雷门动荡整改以来,宋公子找我们押了好些镖……我们账目扭转盈亏,可多亏了宋公子的照顾啊。”
看着面带微笑的公主的脸,沈乔欢心下一凉。
雷门的一举一动,果然尽在言歆的一手掌控之中。
她明知雷门暗中谋反,不仅不管不顾放任自流,反而还十分体贴地给予帮助……她这是在告诉她,只要你还在我手里,我不仅不会动雷门一丝一毫,反而还会暗中扶持;但倘若你逃了,那么……
现在雷门均是听命于她,牵制住了她,雷门也多半不会有那临门一脚。
言歆,你算计我,当真算计得不差分毫啊!
沈乔欢脑袋开始隐隐作痛却在飞速运转,胸中惊涛骇浪,丹田内仿若有两股气流开始交碰。眼睛火辣酸胀,仿若要炸开一般。
三十多岁的鸡婆叶管家还好心好意无比热情地要向她们互相介绍对方,结果被自家门主一句“你先退下吧”给全部堵了回去。
厅门关上。
于是里头只剩下化身“宋公子”的言歆和沈乔欢相对无言,以及很知趣地默默站在一边避免被接下来的风*及到的“书童”顾大人。
顾宁以为,公主说的那句“若是她不回来,本宫,便去亲自把她抓回来”最多只是一时气极说的气头话罢了。直到她被公主硬生生拖上马车,又一直坐在公主身边快要被公主周身的低气压冻得快要窒息而死了,她才意识到,公主,向来是个说到做到雷厉风行的人。
方才一进雷门,她便发现里头无论小厮亦或是婢女,皆已被换成身手了得的练家子――如果她们身份暴露,能不能全身而退绝对是个大问题。可是公主丝毫不为所动,手无寸铁拉着不会武功的她就深入敌人的大本营来了,她身上被吓出的冷汗现在都还没晾干呢。
公主生了一路的气,方才那番和颜悦色必然只是作出来的样子。她只希望,与她有着同样爱好的好战友沈大人能够稍微识趣一些,千万不要不识好歹地再往枪口上撞。
既然没了围观群众,言歆也就懒得再装下去了。她看着沈乔欢,言简意赅道:
“跟我回去。”
沈乔欢方才缕清思路气极反笑,回敬道:
“我千方百计逃脱出来,为何要随你回去?公主殿下未免过分无理了些!”
眼见公主神色微变,顾宁心道不好,连忙从幕后出来打圆场假笑道:“沈大人不过是一时气话,公主殿下请不要放在心上哦~对吧沈大人?”
沈乔欢眼睛疼得厉害,扭过头,沉默不语。
言歆神色稍霁,沉下脸道:
“不随我回去?你大可一试!沈大人自幼聪慧,个中利害,想必无需本宫多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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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乔欢在她那张柔软舒适可以连着打好几个滚的大床上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
恢复意识时,窗外已是夜幕降临。
她依稀记得,有温柔清冷的女声在她睡着时似乎是向着手下吩咐:
……快给本宫把御医叫来!
不行……
她挣扎着最后一丝清明捏住那个人的手:
我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要喊御医……睡一会儿……就好……
那个人似乎是顿了顿,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额头,俯下身来轻轻贴近她的脸,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气逸入鼻尖:
安心睡吧……乖。
她的意识时醒时断,好像有人端来碗热气腾腾的苦药,结果被她皱着眉头牙关紧闭全部洒了出来;好像有人替她擦汗给她掖好被角;好像又有别的什么人坐在她旁边,絮絮叨叨地和她说了些什么:
“……沈大人呐,听微臣一句话,其实吧,公主她这么做,真的都是为了你好啊……”
“……沈大人呐,微臣活了二十七年,可真没见过你这么能睡的人呐,这都一天一夜了……咱们说好的资源共享哦,你可不能忘呐……”
“……你说,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亦茹姑娘接受微臣呢?微臣又追着去了锦绣坊,可她还是对微臣不理不睬,你说现在追到一个姑娘怎么就那么难……作为亦茹姑娘的师傅,沈大人是不是应该帮微臣美言几句呐……?”
简直是话痨。
再健康的人被你这样狂轰乱炸都得生病了吧。更何况她还是这么一个算不上健康的奇怪体质。
如果乖徒儿亦茹和这只傻丞相在一起,不知道谁比较话多呢……
好吧,沈乔欢承认,她其实是被饿醒的。
两天两夜没怎么吃过东西,如果再感觉不到饿那她离升天也不远了。
于是身体娇弱的大小姐沈乔欢刚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床出门找厨房。
今日别院意外得冷清,站在平地上却可以看到不远处张灯结彩灯笼高挂一派红彤彤的喜庆模样。
沈乔欢看了看已经挂上中天的月亮,略微思索了下,现在应该是那日之后的第二个晚上――也就是九公主大婚的那日――将近午夜时分。
沈乔欢觉得自己的眼睛和脑袋又在隐隐作痛……嘛,她还是找到厨房去吃点东西填肚子吧。
不过她为什么总有一种身为小三,在对象回家陪正室阖家幸福团圆美满之时自己独守空闺的心酸错觉呢……
前面有个房间亮出点灯光。沈乔欢心想终于找到厨房了心里小小的激动了一把,随后紧赶两步小跑到门口,顺手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水汽氤氲。
沈乔欢才踏进房间一步就险些踏空。她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好家伙。原来这里头居然有一个巨大的温泉浴池!
浴池打造得十分精致,里外均采用白色的大理石平滑铺砖,清晰得可以倒映出人的脸。雾气弥散,温度覆在人的脸上恰好合适。她再略微抬头望浴池稍远一些的地方看去,恰好看到了……一个人影……
水汽氤氲下看不太真切,只能隐约看到她的侧过身的背影。如玉一般光滑白皙的皮肤微微带上点粉色,长长的黑发完全披散下来,有部分浸在水里;线条优美的蝴蝶骨微微凸起,再往上看,似乎是……
只一眼,她就已经不敢再看下去。她慌忙把头低下来,心里喃喃念道找错地方了这里好像是特权阶级享受人生的按摩场所而不是她要找的能吃东西的厨房,然后意图悄无声息地从进来的门口偷偷溜走――
“来也来了,看也看了――不如,做点儿什么再走?小乔你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