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欢知道,三日后便是大齐二十六年武状元的第一轮武试。届时,大齐的皇帝皇后,以及在宫中颇有地位――事实上也就是下任皇帝的候选人――的皇子们都会出席。
从陈贤下午捎来的信中,沈乔欢隐隐看出他似乎有想趁着那日,做出某些行动的意向。是以她今日特地早早关了医馆回到雷门,对陈贤略微试探一番。
试探的结果稍稍让沈乔欢放宽了些心。所幸陈贤虽然急于复仇,却也是深明事理之人。他很平静地对沈乔欢表示,虽然他确实很想在三日后将难得离开深宫的大齐皇帝手刃,然而如今时机还未成熟,他断不会逞一时之气贸然行动;末了还不忘宽慰沈乔欢,希望她稍安勿躁。
从陈贤的房间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门口有婢女候着,见沈乔欢推开门忙上前一步,低头恭谦道:
“家主,请随小婢来,小婢服侍您沐浴更衣。”
婢女侍候人沐浴更衣?沈乔欢不记得雷门有这样的规矩。难道是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才有的?沈乔欢未动,矮下-身子想仔细看清楚这个婢女的模样,却不想沈乔欢越矮下-身子,婢女的头却埋得更低了。
深夜的雷门大宅,所有人都已沉入梦乡,没有一个房间透出灯光。院内的大树颇为茂盛,有知了在不住的嘶鸣。她的面容隐在黑暗中,平白让人多出一股子森意。
沈乔欢顿生疑虑,命令道:“抬起头来。”
婢女未动,只是重复道:“请家主随小婢沐浴更衣。”
毒针已经夹于指缝,沈乔欢仍是未动,加重声音道:“抬起头来。”
婢女这才不情不愿地缓缓抬起头来。
是沈乔欢较为熟稔的婢女雷凤。沈乔欢松了口气道:“原来是小凤啊。方才做甚一直不肯抬头让我瞧着?我还以为是哪家的仇人乔装过来寻仇呢。”
雷凤小声嘟囔道:“家主说什么呀?这不是因为小婢前几日,脸上突然生出了个大疖子,怕被你看到了笑话小婢,才一直不肯抬起头的嘛。”
沈乔欢凑近了看,哟还真是,雷凤的人中处将将长了个大疖子,红中带黄,大约有鹌鹑蛋大小了,这使她看起来半张脸都是肿的,甚是滑稽。
沈乔欢正想调笑几句,却猛然之间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疖子……她好像不久前看见过一模一样的……
思及此沈乔欢脸色一变,使尽全力一脚将左侧的雷凤侧踹飞出。几乎是于此同时,一条全身通透惨白的大蛊虫自雷凤脸上方才的疖子中破皮而出,直飞沈乔欢面部。沈乔欢毒针刷的飞出,蛊虫被钉于一丈远处的木柱上,身体似痉挛一般急速抽搐,自被钉住的小口中流出大量粘稠状的黄色液体,一滴一滴滴落在柱子下方的地面上,腾腾冒出刺鼻白烟。另一边,雷凤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无力跌落,双目暴睁脸色青白,似已断气多时。
此时已是入夏时分。沈乔欢身着长衣立于原地,凉风一吹,身上的冷汗渐渐干透,她抚上胳膊上一粒粒的鸡皮疙瘩,只觉得浑身寒凉彻骨。
又是苗蛊。
和上次雷二少身上的蛊,是同一种类别。只是这种症状看似不明显,却更为厉害。中蛊者不下三天,暴毙而死,蛊虫便会寄于下一个寄主身上,依靠吸食寄主浑身营养而存活,会越长越大,直至被人杀死。
这么些日子开医馆以来,沈乔欢接治了不少江湖人士,其中不乏资历甚高者。沈乔欢心中挂念雷二少身中苗蛊之事,是以旁侧敲击地问过。他们的回答俱都是:自大齐建国后,苗蛊便已销声匿迹鲜有所闻,至今已经二十多年未曾出现于江湖。
已几近消亡的苗门蛊术,何以在近日频现江湖?为何雷门,短短三月内已经有两名受害者?为何雷凤一名小小的婢女,也会成为被害对象?
下午还因着雷门盈利的账目而笑得合不拢嘴的沈乔欢现在再也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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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大齐二十六年武状元科考,武试第一场。
这块大陆――不仅仅是大齐朝――自古以来,便有文武状元选拔的优良传统。文科考试的历史略久于武科考试,文人们需通过层层考试,方可获得亲临陛下身前的殿试资格。武科考试起源时间稍晚,乃是三百年前某位女帝最先施行。最开始步骤甚是繁琐,同文举一样需要通过童试,乡试,会试等,方可获取殿试资格。后因某任皇帝好侠士之风,觉得为广纳人才,武试当不拘小节,不设门槛,是以一切从简,各地均只需一次武试选拔一名优胜者,届时赴齐都通过比武、骑射、策论三轮考试,便可获取功名。
今日进行的,便是武试第一场:比武。
比武在齐都最大的校场举行。类似武林大会之类的比武,校场中央有一个巨大的高台,选手依照号码依此上台与被分到的对手pk,层层淘汰后的获胜者即获得比武的优胜。
这种热闹,向来最喜欢凑热闹的沈乔欢怎么会不去凑上一凑。前一天晚上她便很严肃地嘱托亦茹姑娘,明天早上一定要不择手段地把她从睡梦中拖起来,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可以按时起床。可事实就是周亦茹姑娘都快不折手断了,沈乔欢依旧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要知道,武林高手赵雅姑娘整整十年都没有完成过的艰难任务,周亦茹一介弱质女流怎么可能做到。
啥?你问赵雅姑娘哪里去了?
这就是沈乔欢不得不去凑热闹的第二个原因了。
赵姑娘很争气地通过了齐都的初选阶段,如今作为种子选手正在校场等候着比武的开始。
于是等沈乔欢好不容易起床穿衣洗漱吃饭出发,已经是巳时三刻的事了。校场被栅栏隔开,还有虾兵蟹将们的*作第二层结界,想要冲进校场里,那简直是比叫醒沈乔欢还要困难的事情。
沈乔欢身体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终于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中抢到了个前排的位子。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却没有看见传说之中应该出现的大齐皇帝和下任皇帝的候选皇子们。
莫不是她来得太晚了,所以日理万机的皇帝们发表了演讲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随便拉住一个人,大声问道:“请问大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陛下出现了没有?”
男子一转头露出一张如花的面孔,开口,飞溅的唾液夹杂着隔夜馊饭的气味喷在沈乔欢的脸上:“现在是淘汰赛的最后一轮!只剩下八名侠士了!方才知府大人通知说,皇帝陛下在宫中处理一些事情,要迟些才能到!”
话音未落,只听得人群霎时间沸腾的呐喊声。周围的人齐刷刷地跪倒,沈乔欢不明就里也只能跪倒。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三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五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九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九公主?!那不是……
沈乔欢心下一震蓦地抬头,远远地,只见一群宫装侍卫们簇拥着四架行辇迤逦而来。
即便视线远隔一个校场那么宽的距离,沈乔欢还是一眼就认出,紧随在为首的皇帝明黄色行辇之后,那架紫金行辇上端坐着的红衣女子,满头云鬓高绾,一身红衣似火,举手投足之间,顾盼神飞,迤迤然清绝脱俗,却又美艳不可方物。
因着隔着太远,她的表情却是看不真切了。
沈乔欢努力聚焦自己并不出色的视力去看,却不料原本正向着围观群众招手示意的对方仿佛似有察觉,猛地朝这边扭头瞧过来。沈乔欢慌忙垂下头来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慌乱之中连发髻也有些散了,整张脸不知为何烧的通红。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对方一双锐利的目光有如带有实质一般,似轻还重地停留在她的身上,让她如芒在背,几乎不敢抬头哪怕片刻。
目光胶着在自己的脚尖,沈乔欢听到自己心里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十年不见,言歆,你果真……
没有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