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一声,车轮在门前的雪地里挤压出一道深深的印子。面包车停在了一个小院子门前。厉广深把车停稳,一拔下车钥匙,就拉开车门,当先跳了下去。
老家下雪比g市还要早,已经下过好几场了。现在虽然是天晴,但放眼望去,家家户户房顶檐角上,都妆点着绒绒的银色,看起来那些或老或新的房子也都显得十分可爱了。这几年村子发展的很快,几乎家家户户都住上了两层新盖的水泥砖房。不过其间也还零零散散留着几栋瓦面坡顶。被或宽或窄的小路串联起来,和远处连绵的田地一起,勾勒出北方典型村庄的风景。
“爸,我把人接回来了!”厉广深喊了一嗓子,推门就进去。今天天气还不错,老爷子正坐在院子里抽卷烟,一下就坐了起来。大门一开就见着自己早上派出去的小儿子回来了。结果身后空荡荡的,也没见人。顿时老脸一沉,操着一口带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广深,我叫你去接人,荣荣呢?”
车子里,方婪转头看了眼厉荣泽,“荣荣?”
厉荣泽面无表情。
方婪清咳一声,“下车吧,荣荣。”
厉荣泽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的说,“婪哥。”
明明语音平静得很,方婪却偏偏从里面听出了可怜的味道。
不过这种事情,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逃是逃不过的,况且不是还没到最关键的时候么?
方婪故意装作没明白的样子,直接拉开了车门,“那我先下车了?”
他脚一迈出去,忽然就一僵。刚好目光就和厉老爷子对上。
老爷子脸色不善,“这是……?”
厉荣泽随后就下了车,一下子就把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厉老爷子顿时乐得一脸开花,“荣荣回来了?”
厉荣泽素来平淡的神色也柔和了许多,“外公。”说着就走上去,倒也没掺没扶,老爷子身体健朗得很,用不着。厉荣泽特意看了眼,发现果然穿的是自己去年带回来的靴子,不过已经磨得掉皮了。农村路难走,特别费鞋。幸好他今年又买了一双。
厉广深当先一步先进去,给屋子里生火,开电暖器,暖炉之类。他老爹的脾气他最清楚不过,冬天最不喜欢屋子里暖烘烘,觉得绵里绵气,宁愿呆在外面院子晒太阳,就像老酿的烧刀子,粗烈,也够劲儿。但是对厉荣泽可就不一样,从小宝贝到大,老爷子儿女辈疼女儿,孙子辈疼外孙。就怕把厉荣泽冷着冻着,未免四十的人还被骂没面子,他还是自觉点。
等进去之后,果然老爷子就让厉荣泽坐炕上去,下面老炕,上面电褥子,一早上就烧好了。厉荣泽拗不过,乖乖脱鞋上炕。老人得知方婪是厉荣泽好朋友,一下也热情得很,非要他也坐上去。方婪委婉的推拒了一下,接过老爷子竟然没勉强。厉荣泽腰上裹着被子坐那看着婪哥风光霁月淡淡然然的样子,心里嘀咕个不行。差别待遇啊这是。
方婪看一眼厉荣泽就心里忍不住笑一下,他特别想掏手机把对方这幅样子拍下来。等发网上不知道多少奶粉要跌碎眼镜,我厉男神怎么可能这么乡土?
老爷子坐在炕下的马扎上,旁边炉子上烧着水,连着烟囱伸到外面。方婪就坐在对面,象征性的烤着手。老爷子一边问厉荣泽冷不冷饿不饿困不困之类,一边抽着卷烟,不时关照一下炉子。
“我外婆呢?”厉荣泽问了句。
老爷子把烟杆在炉子外壁上敲了敲,“哦,她去你二婶家,你二婶儿子在镇上开了个面包店,你外婆说你在城里住贯了,吃咱这馒头怕要吃不惯。”
厉荣泽一听就要趁机下炕,“我去叫她回来,难得回趟家,吃什么面包。”
老爷子眉毛一竖,“弄什么,给我坐回去。”厉荣泽气势一软,又默默坐了回去。
方婪没忍住,笑了一声。见俩人都看自己,他直接站起来,“不如我去接婆婆回来。”
“小伙子,你认得人,还是知道路?坐下!我让广深给二婶儿子打手机。”
方婪微微一笑,“我去比较快,没事儿,老爷子你放心。”
说完就出去了。
老爷子在村里那是德高望重,加上曾经当过兵,说话做事很有气势,就是村长对他都很客气。但是对着荣荣带回来这个朋友,偏就有种使不上劲的感觉。他坐那半天没说话。厉荣泽心里一咯噔,生怕是婪哥让外公心里不痛快了,马上就帮婪哥刷好感度,“外公你放心,这点事情难不倒他。”
老爷子“唔”了一声,就吧嗒吧嗒抽烟。
厉荣泽正在那琢磨着要怎么给自家外公顺顺毛。
突然就听老爷子说了句,“你这朋友究竟是什么来头?”
厉荣泽:?
厉老爷子摇摇头,“我琢磨着……你外公我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省长我都见过,都没人家这势头。我看不简单。”
厉荣泽想到婪哥家里复杂的情况,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说多了怕外公心里有想法,说少了,又怕他误会。但是好像又不能不说?
厉荣泽默默掏出手机看了眼自己之前在网上找的攻略,然后又放回口袋里。
“婪哥家里是挺有来头的,但是他和他父亲关系不好,所以一直不怎么和家里联系。”
厉老爷子:“哦?”
厉荣泽,“婪哥一出生他父亲就因为封建迷信把他送出去,根本不认他,也没给过什么帮助。婪哥能有现在都是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他还给你们买了礼物,都是自己做生意赚的钱。”
厉老爷子:“这孩子不错啊!”
厉荣泽点头,“现在婪哥生意做得挺大,准备在g市投资房地产。”
厉老爷子:“哦?他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吧。”
厉荣泽点头,“一般人在这个年纪很少能做到他这个成就!”况且婪哥已经第六层境界,哼,就算是s市供奉莫恒如今也未必是他对手。
老爷子摇摇头,又叹口气,“所以说封建迷信信不得,这道理我都知道,他爹妈怎么不懂呢。这么好的孩子,也是白瞎了。”
完了又问,“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厉荣泽迟疑了下。
厉老爷子眉毛一动,“怎么?不能说?”
厉荣泽摇头,“外公,我说了你不能着急,是这样,我前段时间出了点事,差点没命,是婪哥救了我。”
厉老爷子嘴巴一张,卷烟杆差点掉下来,“你……怎么没听你说?你这孩子!”他马上又着急起来,“现在呢,好不好,有没有事?嗯?”
厉荣泽连忙安抚,“现在完全没事儿了,你别担心,我一点事都没有。不过要不是当初碰上婪哥,我现在可能真就见不到你们了。”
厉老爷子表情揪心得不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给家里说呢,我和你外婆都以为你在外面过得多好。”
厉荣泽解释安慰了许多,才让老爷子平复下来。
不过显然方婪在他心里地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门外传来说话声音,然后厉广深快步走过来,撩起门帘,就见厉荣泽外婆走了进来,方婪跟着进来,手里还提着两大袋东西。老太太一见厉荣泽就宝贝的不行,又搂又抱的,老爷子都看不下去了,催促道,“还不快去做饭,荣荣一天都没吃饭呢。”
老太太又连连点头,赶忙就去做饭了。
老爷子看了眼方婪,神情奇异得很,一个劲打量没说话。搞得方婪差点以为厉荣泽把什么都招了。
结果半天,老爷子沉吟着开口,“没想到你还真能找到地方,小伙子办事能力不错。”
方婪谦虚的笑笑。
等到吃饭的时候,不管老爷子老太太,厉广深一家也来了。八个人热热闹闹坐了一大桌。厉老爷子膝下两儿一女,大儿子去外地站稳了脚,过年都未必回来。大女儿眼看着出去读书,嫁了个好人家,谁知道没几年就不在了。那姑爷也不地道,为了娶新人,亲生儿子都不管。
就剩下小儿子厉广深还陪在身边,不过也不住在一起,隔三差五回来一趟。厉荣泽这几年赚了钱,经常寄钱寄东西,老两口倒是过的不错,但身边也确实冷冷清清的。今天能有这么多人,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着实高兴。
等到开始敬酒的时候,厉荣泽敬完了,方婪端起杯子走过去,还没开口,厉老爷子就痛快的一饮而尽。
方婪:……我什么都还没说呢。
然后老爷子很有派头的开口,“既然你是荣荣朋友,也就是我亲孙子,别见外,喝!”
方婪也就痛快的喝了。
老爷子看他喝得豪爽,心情又好,干脆把自己酿了十来年的酒搬出来,拆了封要和方婪喝酒划拳一醉方休。
厉广深:……
见鬼了吗,那酒可是老爷子的心头宝啊,他当年偷喝了一口就差点被打断腿。
不过马上,他表情一变,热情洋溢的对方婪说,“哈哈,既然是荣荣的朋友,我看不能不和你好好喝一杯了!”说完就要去端杯子。
接过手背上被筷子狠狠敲了一下。
老爷子看着他,重重“哼”了一声。
厉广深也就讪讪坐了回去。
方婪马上表示他那里收藏了不少好酒,等回去就给二位寄过来。
厉荣泽清咳一声,没说话,默默在桌子底下掏出手机,给段松发了条短信,“帮我弄几坛窖藏二十年往上的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