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拧眉抬眼望向他踩在她手背上的脚,力道之大快碾碎她手骨,只听得他声音淡却悚,“夫人,这小奴才恃g而骄,将你我新房搅成这样,孤若不罚了她,倒让人觉得孤的太子妃好欺了去。再说,若是教谢老将军知晓,必定认为孤待薄了你。
恃g而骄,恃谁的g?自是在指责这靖王管教奴才不严。
听得这话,谢芳菲只觉赫连修落在她脸上眸光炽热,脸上不觉微微一烫,有他这句话便知足了,仿觉刚才被流光欺负之苦都没白受。
芳菲含羞带怯垂下眼睑,她朝赫连修一笑,“有夫如此,夫复何求。”又盯向地上的谢流光,只见她刚才一张得意的脸已是痛得惨白,心中好笑。她又转脸看向赫连修,音正腔圆,颇有太子府威仪气度地说,“夫君,便饶了这小奴吧,看在你七弟的情分上。”
大家都觉这太子妃温善宽厚,知书达理,又顾及太子与靖王的兄弟情分。
流光微微笑着朝赫连钰看去,刚才他们几人靠得很近,她竟有种错觉,在赫连修踩上流光的手时,只见这位前一世的夫君朝流光微微挪了步子,又一笑否定,这堂堂靖王怎会对小太监如此上心?
赫连修也看向流光,“孤看在夫人替你这狗奴才说情的份上,姑且不治你的死罪。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去府里管家那里领棍二十。”
“二十棍?太子哥哥,这小奴才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若被打二十棍肯定会没命的。这屋子只是弄脏了而已,小九儿替哥哥嫂嫂打扫干净便是,若人死了,便回不来了。”云阳看着地上的小太监痛得冷汗直流,着实不忍,便替她求情。
这云阳公主看似野蛮凶辣,却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只见过几面,甚至不曾说过什么话,她便为她求情至此,她心中无不感激。
“九儿,三哥知道你心善,但为这种奴才求情却是不值,此次不给她教训,以后只会更加恶劣!”
见太子哥哥态度坚决,努了努嘴,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小太监这次板子是挨定了,即便不死,那屁股也得皮开肉绽了,只同情地朝谢流光看去。
这时,谁都没想到,赫连钰一掀袍子,朝着太子爷重重跪下。
他跪地之声,干脆有力,犹如洪钟敲响在她心间,微微的麻,又微微的热。
他如何为她做到如此?
他曾说过,她只是他的一个小太监而已!
哦,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他是个连奴才都呵护至此的王爷,性子仁爱罢了。
赫连修大惊,这兄弟之间,何曾过行如此大礼,这教人看了未免会说太子爷欺负自己兄弟。
赫连修微微松动了下脚,流光灵活,飞快将手从他脚下抽出。
一双手本是从小就干粗重活,本就长得不是很好看,现在还教这人踩肿了一只,又因这天气冷,那只手红肿得跟萝卜一样,自己看了都过意不去,便忍着痛颤微微往袖下缩去,但手腕上却教人重重一握,她一侧脸,那人清冽如兰的气息轻轻钻进她鼻尖,只见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帕子上绣着精致的木槿花纹,他捏着帕子一下一下轻轻缠绕上那只红肿粗糙的手,只觉他那帕子缠绕上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一颗心。
突然地,她却有些厌恶他对她这样的好。
她偷偷朝那人群中明媚如朝花的男子,那男子看着他们,一张俏脸微微变得僵硬。
她心中又不觉好笑,赫连钰,你知道你心爱的姑娘在你身后这般看着我们,你还会为我这般吗?
其实,不是不爱你的温柔,只是,你的温柔是否只会给唯一的我?
男子为她包好手,微微抬头,看向太子,“三哥,她不是一般的奴,她是父皇赏的。只要是父皇赏的,我便捧如至宝。哪怕我知她犯下大错,我也始终不忍你伤了她。”
只是如此简单,她是皇帝赏赐给他的。
皇帝赏的,那叫“御赐”,“御赐之物”那是该捧如至宝的。只是无论怎么听去,她在他心里,只是个会动的东西。
“太子,你这成婚也想像刑部审案那次闹得惊心动魄吗?”
突然,大家屏住声息,往外瞧去,只见一众人都各自分散成两路,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迎接这这天下最威严之人。
除了皇帝,这次一道过来的还有老佛爷与几位贵妃。
只是,大家听皇帝的这语气听上去却是偏颇了靖王,而责怪了太子爷。
众人揣测这帝皇心思,这次怎会有如此不同,不是陛下一向最偏爱太子的吗,更何况这还是太子爷的新婚之日?
流光似乎有些明白赫连钰说这句话的用意了,他是说给皇帝听的,即便他不能预料皇帝正巧过来会听到,但事后总有人会传开。
也难怪皇帝这次会偏帮了靖王,毕竟如此看重一个父亲所赠之物,儿子的这份心意,父亲怎会不念?
“太子,是什么话非得让你七弟跪下说?还不快扶你七弟起来?”皇帝重重看了眼太子。
这责怪之意越发深,赫连修心底痛恨,面上却是笑了笑,搀扶着赫连钰起身。
赫连钰向太子作揖道了谢,便站到一边去,抬眉之间,看到人群中的那个眉清目俊,身姿脱俗的身影,不由地眸色微微一暗。
赫连钰颇惊微急的神态被流光尽收眼底,她心里似乎划过一丝痛,竟比太子踩她那句脚来得更疼,随后,她又勾了下唇,哼,待会跟你家心上人可不好交代了吧,活该!
一时肃穆,没有一丝响声。
皇帝来了,不等皇帝发话,谁敛声屏气,不敢乱说话。
皇帝瞥了眼这满屋狼藉,都没有可下去脚的干净地儿,眉深皱了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那“宝货”,轻咳了一声,“小光子,这又是你干得好事?”
讨好人的手段是这个小太监信手拈来的,她被皇帝点了名,哭着望向皇帝,跪移着到皇帝身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着他大腿,“陛下,小奴冤枉啊。给了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会干出这破坏太子爷新房的蠢事来啊。”
皇帝甚至这鼻涕眼泪一起流的小太监,生怕她弄脏她皇袍。
这古往今来,有哪个小太监敢如此放肆?
大家都为这小太监深深捏汗,这触摸龙体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
可这皇帝虽满脸嫌弃,但不动怒,只任由她这般胡闹,或是对这小太监颇喜欢,又或者是因着靖王那句话,这小太监似乎牵连着父子感情的纽带,这帝皇之家,最少的便是这可贵的亲情。
物总以稀为贵,便是这个道理。
“说人话!”皇帝沉声道。
众人只见那小太监抹了抹脸上泪,抬起一张脸勇敢无惧地看向皇帝。
直视龙颜,那也是杀头的大罪。
皇帝看到她脸上那赫然的红肿与轻微血痕,问道,“谁把你脸打伤了?”
“恩……”可怜的小奴才支支吾吾地不敢说,但用柔弱的小眼神往太子妃那里瞟了瞟。
哦,大家一下子明白了,是太子妃打的,似乎刚才进门之前就听这小太监在哭着求饶。
一下子,太子妃的光辉形象支离破碎,变成了一个打骂奴才的毒妇。
谢芳菲无辜地道,“不是儿媳打的,是她自己打的。”
呵呵……的确是她自己打的,但却是借谢芳菲的手。
皇帝挑高了眉,厉声问道,“是吗?小光子,谢妃可是说的实情?”
流光一个劲地摇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得,又一会儿拼命点头,跟小鸡吃米一样,皇帝见她一会摇头一会点头,又皱了皱眉,强调道:“说人话。”
流光咬咬牙,依旧撞苦
bi可怜纯情的小白菜,“回陛下,奴才不想说了。鸡是鸡他
妈生的,鸭是鸭他
妈生的,太监是太监他
妈生的,奴才微不足道,即便被打了,奴才他
妈死得早也没办法心疼奴才。奴才承陛下眷顾,多次不杀奴才,奴才已是感恩戴德铭记于心,奴才又怎能让您为奴才与太子爷生了嫌隙,让您为了奴才坏了太子与靖王的手足之情?”
她声音凄苦,只拿自己与鸡鸭比较,可见他们太监的人命何必卑微。
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只是这小太监身世凄凉,从小没了母亲,有些心软的官妻,都快为这小太监掉金豆子了。
她这一说就说到大太监刘公公心坎里了,一席话谱尽天下太监们的辛酸,又想到自己身世也如此坎坷,与这小太监一样从小没了爹娘,忍不住老泪纵横。
皇帝见这小奴如此贴心凡事为主子着想,又见小刘子在抹老泪,想起这些年这奴才为自己做的,又寻思着给不亲兄爱弟的太子一个教训,便说:“朕便替你做回主,将刚才发生的都说出来罢。”
刘公公心中一暖,知皇帝心里也是念着这些年苦劳的。
谢芳菲手上虚汗半冒,暗暗咬唇,这装
bi的谢流光踩了什么狗屎运,连皇帝都帮她?
只是,她也不怕。这谁输谁赢,结局还未定呢。
“小公公,你说本妃打了你,有何证据?”谢芳菲也不怕她,站出一步,冷冷问她。
谢芳菲又看向皇帝,柔弱温婉道,“父皇,这小太监若拿不出证据,便是污蔑儿媳,也请您替儿媳做主。”
“孙媳妇,你也勿急,且先听这小奴说一说,若拿不出证据,哀家也会治她的罪,更何况处事公正的皇上呢?”这次发话的却是老佛爷,威而凛,教众人心中都微微战栗。
谢芳菲心中冷笑,流光,这回是你自找死路,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投到了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太监身上,现如今,这世上身份比她高贵的没几个。
小太监环顾了眼众人,又低了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怔怔看去。
一瞬间,在场的好几人都明白了。
太子与赫连钰都是眸一眯,二爷、四爷却是当做看戏似得笑了笑。
云阳却是在为小光子伤脑筋,这该如何是好?这挨了一巴掌,又没人证在场,谁知道是三嫂嫂打的她,还是她自己打得自己?这下这小太监要认栽了。
众人只见她颤微微抬起一双手来,呜咽地道,“奴才很小时就入宫当了太监,像奴才这样辈分低的小太监是要做很多粗活的,自是不能留指甲,刚刚奴才被谢妃娘娘掌掴时,只觉她指甲尖锐,划过皮肤刺痛,奴才想奴才这脸上的爪痕与奴才的手就是最好的证据!”
大家都睁大眼看向那小太监半边红肿的脸上,赫然三道抓过的淡淡血迹,“哦”的一声都明白了其中缘由,又愤愤看向这歹毒的太子妃。
不知谢流光还有这厉害之处, 以前只觉她心性顽劣古怪,竟还如此善工于心计。
皇帝皱了皱眉,看向谢芳菲,“太子妃,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谢芳菲粉黛失颜,一时心智微乱,突然太子爷抓了下她手,给予她安慰,听得太子爷说:“父皇,儿子相信芳菲,即便她打了这小太监,也定不会是无缘由的。”
谢芳菲知道这是太子爷在提醒她,这接下去的话该如何说?
她心里定了一定,看向皇帝说道:“正如太子爷所说,儿媳是不会无缘无故就打奴才的。”她指了下四周凌乱,“这小太监故意支走两位喜娘,又无缘无故将儿媳与太子爷新房捣乱成这副模样。儿媳因此教训了这小奴,又有何不妨?”
确实,奴才做错了事,主子教训奴才天经地义。
谢芳菲一番话,说得在理,大家看向这楚楚可怜的小太监,只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她没事发疯破坏太子新房的?
这时,赫连钰却悄然出声,“父皇,皇祖母,三哥相信三嫂,阿钰自也是信自家小奴。三嫂不会无缘由地动手,这小奴又怎会吃饱了撑得破坏三哥婚房呢?这其中必有隐情!”
流光抬头,正撞上赫连钰盯梢着她的薄淡目光,心中想,你这脖子,便如此信得过我能自圆其说地过去吗?
这又是一场较量,面上看去是太子妃与这小太监,实则是靖王与太子爷的较量!
“父皇,皇祖母,芳菲斗胆提出一个请求,不如将两位喜娘与旺叔找来,一问便知!”
谢芳菲心中甚是得意,这下看谢流光要如何辩驳?
她微微朝地上的谢流光打量过去,只见她一双眸中越发狡黠,心里微微窒了下,她还能诡辩下去么?
“宣那三人过来!”
在等待那三人来的时段里,皇帝淡淡扫了一眼流光,压着声道:“小光子,你若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否则待会可不止二十板子!”
流光却是音色沙哑地说,“陛下,是您相信小奴,小奴才敢不畏权贵将实情说出来。奴才又怎会教陛下失望了去?”
这小奴才倒好,皇上给她台阶下,她却还不领皇上的好意。真是有意思,老佛爷又多觑了眼这小太监,如此想法的还有太子爷。
两位喜娘与管家旺叔随着侍卫从前厅匆匆赶来,跪在皇帝面前。
“这小太监,你们可认得?”皇帝问道。
两位喜娘第一次面圣,都吓得浑身哆嗦,年长的那位抬起头来将一旁的谢流光上上下下打量了遍,如实说道:“回陛下,奴婢认得这位小公公。不久前,这小公公到这里找到奴婢们,让奴婢们出去前厅帮忙。”她说着顿了一顿,“还打赏了奴婢们一些银子。”便从怀里将那银袋子拿出来交上去,心想这小公公是犯了什么大错,不然不会挨了打,这银子自也不敢再藏,命总比银子重要。
见太子妃没有异议,皇帝转眼看向流光,问:“小光子,她们二人所言是否属实?”
“确实如此,奴才出来解手迷了路,路上遇上府里的管家,管家说人手不够,遣奴才再去多寻几个人到前厅去帮忙,奴才便去找人帮忙,谁知误进了太子爷新房,见二位喜娘正闲着,便请她们二人去前厅帮忙,奴才给她们二人赏钱,这是宫里托人办事的规矩,奴才没觉有什么不妥。”
流光也是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她确实在路上撞上了管家,与他聊了一番,只是略有不同的是,见旺叔忙得不可开交,她自个儿提出了是否要去寻闲着的奴婢到前厅去帮忙,管家自然觉得甚好,便差他去找人。
流光想不到那时随口的客套,竟能帮上她如此大忙,她心里微微舒爽,挑眉看了眼谢芳菲,像是在说要坑老子你还嫩着呢。
她又认真对皇帝说:“陛下,您若不信,也可询下管家是否如此?”
那管家一时间也不知事情原委,只好如实作答:“回陛下!确有此事!但老奴万万没想到,小公公居然请了喜娘去帮忙,若是老奴知道,自然是不允的。”这来往宾客之多,人多眼杂的,又怎顾及得上去看偌大的前厅是否多了两个喜娘来帮衬了呢?
这下谢芳菲一听脸色惨白,她没料到她这妹妹善工于心计已到如火纯情的地步。
“奴才没侍候过主子成亲,不知这喜娘是不可唤去做其他事的。”流光继续走无辜路线。
“这小公公不知,那你们这些做喜娘的也不知么?”皇帝颇怒地看向那两个喜娘。
“这……”年长的喜娘吓得直冒冷汗,总不能说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才把新娘子放下听这小公公的话去前厅帮了忙,这样只会死得更快更惨,她只能给皇帝一下一下客套,“奴婢该死,奴婢以为前厅人多急需帮衬,才过去的,奴婢没想到这里出乱子。”
这下谢流光身上责任又被她推得一干二净,赫连钰心里微微一笑,这小光子就是与众不同的,总有推脱之法。
“你们二人稍后再处置!”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将这二人拉下去。
众人只觉这小太监定是被冤枉的,只有领教过谢流光厉害的赫连修笃定,这肯定是这小太监搞得鬼,他一双黑眸端端看向谢流光,便问:“小光子,那么你给孤解释下这一屋子狼藉是何人所为,要知道我们进来时只见你与芳菲两人,总不见得是芳菲做的吧?”
即使之前的都能解释得通,可这一点难以做出辩解。
在众目睽睽之下,流光这下做不了假。
大家进来之时只有见到这两人,一定是这小太监发疯将这些干果水果大吃一通,又将屋子弄成这样,所以才被太子妃给掌掴教训了。
这是大家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谢芳菲眼底划过笑意,谢流光,这下教你吃不了兜着走了!
云阳着急上前拉了下流光,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小光子,你便向太子哥哥、太子嫂嫂道个歉认个错吧,大不了本公主与你一道将这里收拾干净,总比丢了小命强!”
她声音不大,但还是教几个离得近的人听到了。
谢流光却是盈盈一笑,朝这位公主深深磕了一个响头,她又缓缓直起腰板,顾了一眼众人,说道:“云阳公主,您三番两次为小奴说话,小奴心领了,只是这屋子变成这般乱并非小奴所做,是谢妃娘娘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