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小二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走过来对贵叔道。
贵叔看着正站在作业台上认真抹水泥的时延,点点头,“不错,小家伙挺聪明的,人也挺勤快。我看刘三儿也挺喜欢的。”
“真的啊?”小二哥乐了,“那你去给刘三儿再说说呗,叫他多给小时延点工钱,一天五块也太少了。”
“你这家伙!”贵叔瞪了一眼小二哥,“你以为人家的钱是天上掉下来哒。这小家伙勤快是勤快,但也要力气跟的上啊,就算他拼了命地干,那也要赶得上别人吧,要不我这手底下的人能服气啊?”
“管他们呢!”小二哥特光棍地哼了一声,赖皮道,“怎么着也得一半吧,再加个块儿八毛的,就不行了?跟个小孩子计较这么点钱,也是大老爷们?”
贵叔斜了一眼小二哥,顿了顿,转脸好奇地问道,“我说,你最近怎么转性啦?我记得时延来孙家村也有两年了吧,你以前怎么不帮他,现在倒生出同情心,知道乐于助人了?”
“哪能啊?我小二哥一贯就是个善良的大好人好不好?”小二哥嬉笑一声,又收了收笑容,正色道,“我就是瞧着时延像是不一样了。以前多别扭的一孩子啊,又有点固执,硬邦邦的不开窍,问多了话就用眼角看人。现在倒是机灵了不少,看着也有人情味多了。前儿孙晨盖瓦房的时候,还是他主动来说要跟我去,还给人工头买了两包红梅。你说,这哪还像个孩子做的事儿啊?”
“真的?”贵叔有些惊奇。
“嗯。我是看他懂人事多了,也想着带他一带,要不还不定吃多少苦呢。以前他在我老爷子那里洗澡,我看他衣服脱下来,一条一条的都是柳子,青青紫紫的骇人一跳。现在倒是安分了,”小二哥的眼神从时延脸上落到不远处的徐泽身上,带了些奇异的光芒,“兴许是小泽的功劳,你说呢?”
时延从作业台上下来,徐泽就从院子的石墩上一溜烟地跑了过去,把手里的碗捧得高高的,笑得甜甜地,“哥哥,喝水。”
贵叔满是皱纹的眼角折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叹息了一声。
看着时延在徐泽身前蹲下身来,端着碗喝了一口,脸上都是轻松愉快,两个人和谐地就像是一幅画儿似的,小二哥收回了目光,拍了拍贵叔,道,“怎么?想起你家小娇娇了?”
“嗯。也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了……”贵叔有些惆怅地说着。
小二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时延坐在石墩上,徐泽就站在他双腿间靠着他一侧的腿,时延摸了摸徐泽的手,微微皱眉,“怎么这么凉?”
徐泽感觉到温暖,两只小手往时延手心里钻,时延乐了,配合地用手搓着徐泽的手心。“你看看,你的手比我的小这么多。”
徐泽很新奇地捏着时延的手指骨,两人的手掌密实地贴合在一起,看着自己确实短了一截的手指,徐泽撅了撅嘴巴,似乎有些不甘心,又抬起头问时延,“哥哥,我的手什么时候能和你的一样大?”
时延把他脖颈处紧了紧,防止风透进去,“等你长到十三岁,你的手就跟哥哥的一样大了。”
“真的?那时候我们的手就一样大了吗?”徐泽惊喜道。
时延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说话。那时候?那时候哥哥也长大了呀。小泽十三岁的时候,时延笑了笑,自己都二十了吧?
到晚上差不多就收工了,时延打算着。这几天中午都是在刘三儿家吃的,晚饭则是刘三儿把中午的剩菜剩饭留了出来给他和小泽拎回家吃的。
晚上拿到三十块钱工钱,自己手里就有四十五块了,明天可以去买几块不完整的石棉瓦,兴许会便宜一点,然后到老邓那儿买几块木板,搭个小棚子。再弄点儿泥堆个锅台,把大锅往上头一放,烧水做饭都可以。等弄好了,以后小泽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了。哦,对了,明天得去管爷爷家地头买点儿新鲜菜,可以的话,再坑几个咸鸭蛋回来……时延漫不经心地想着。
“时延,诺,你的工钱。”贵叔笑着把四张十块数给时延。
“这……”时延有些惊讶。
贵叔只是摇摇头笑笑,摸了一下徐泽的头,然后就朝着不远处等着发钱的其它人走了过去。
“哥哥……”徐泽抬起头,两只大眼睛眨啊眨的,有些不解道,“为什么他要多给我们钱?”
时延摸了摸他白净净的脸,望着贵叔的背影,轻声道,“哥哥也不知道。也许……他是觉得小泽太可爱了?所以多给哥哥点钱,给小泽买好吃的?”
回家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了上来。时延拉着徐泽的小手,徐泽一下下地打着哈欠,时延问,“困了吗,小泽?哥哥背着你走好不好?”
徐泽赶紧揉了揉眼睛,快走一步,摇头道,“不困,自己走。”
时延紧了紧拉着他的手。因为手中这一点儿温热,就让他觉得前面黑漆漆的路面似乎都是亮堂堂的。两个人牵着手,就像走在最繁华的街头,万千灯火闪念而过,唯留彼此相依相守。
第二天一早,趁着徐泽还没醒,时延就到附近的石棉瓦场,跟人砍价了半天,买了几块不怎么完整的石棉瓦拖了回来。
时延远远就看见徐泽蹲在门口,托着腮帮子望着。猛地看到自己,徐泽眼中迸出强烈的喜悦的光芒,小跑着冲了过来。时延不由停下了脚步,等徐泽叫着哥哥哥哥到他跟前的时候,才笑了笑道,“我放了馒头和咸菜在桌上,你吃了吗?”
“吃了。”徐泽回答,又想下手抬起石棉瓦的后头,“哥哥,我帮你。”
“别,”时延赶紧拦着,“这东西烧手,我拖着扔到后头就行,你别碰别碰。”紧着几步,把石棉瓦往屋后一丢,拍了拍手上的蓝白灰,才招呼着徐泽进屋去。
洗了手,时延问徐泽,“我要去废品收购站买木板,小泽要一起去吗?”
随即毫不意外地得到徐泽的热烈回应,“去!”
于是两人一起去了老邓那里买了些木板,老邓也对徐泽这个长相漂亮的小孩子颇为喜欢,收钱的时候硬是少收了两块,让时延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无奈。这怎么跟打孩子牌似的。
把东西都运了回来,然后费了大半天的功夫,一个简易的棚子就搭了起来。垒了灶台,把锅架在上头,时延直起腰,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打量了一番那造型奇特的锅台,侧头道:“小泽,哥哥厉害吗?”
“厉害!”徐泽立刻道。
听着这毫不犹豫地表扬,时延原本还得意洋洋的脸不知怎么就有些臊得慌,干笑了两声,把剩下的废料堆到棚子的一角,时延又带着徐泽出了家门。
管老头子得了四个儿子没多久,这老伴儿就去了。等他把这几个孩子都带大了,自己就守着一间大瓦房和一间烧饭的小茅屋过日子。他人老实,话不多,但田里的活是一把好手。不过到底上了年纪,田里的活儿子们不让他接手,只是每半年给他送粮食。家前家后的还有一亩地种些当季的蔬菜,倒是也悠闲自在。
时延带徐泽过去时,老头子正仰在椅子上,听着收音机里的评弹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唱,眼睛半眯,怡然自得。时延停了步子,大声道:“管爷爷。”
那边老头子耳朵倒还灵光,立刻睁开眼睛瞧了一眼,乐呵呵道:“时延啊,怎么啦,又来爷爷家蹭饭吃?行啊,饭菜都在屋里桌上扣着呢,自己去捯饬吧。”
说完就要闭上眼睛继续享受,却猛地看见徐泽,抬手就关了收音机,带着笑意看着徐泽招手,“这是哪家的孩子啊,生得这么好?”
徐泽这几天也习惯大家搭讪了,主动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叫,“爷爷好,我是哥哥的弟弟,我叫小泽。”
“弟弟?时延小子的弟弟?”管老头儿笑眯眯地问。
“嗯。”徐泽点头道。
“什么时候被他拐去的,小泽?”
时延额头上挂下三条黑线,随即冷梆梆道:“管爷爷,我们来买菜的。”
“闭嘴,一边去,谁跟你说话了?”管老头子瞪他一眼,转向徐泽恢复和蔼可亲,“告诉爷爷啊。”
徐泽顿了顿,突然咧嘴一个盛放的笑容,眼睛如同月牙儿一般弯了起来,“爷爷,我一直就是哥哥的弟弟。”
管老头子一愣,随即笑着点点头,起身往屋里去了。时延拉着徐泽跟进去,老头子在橱柜面前弯下腰,从里头摸出一个苹果,朝徐泽递了递,示意他接过去。
徐泽摇头不肯接,往后退了一步。
时延道:“管爷爷,一看就是小二哥孝敬您买给您磨牙的,您自个儿留着吃呗,不用给我们。”
管老头子哼了一声,道:“你看我这嘴里还剩下几颗牙,哪还能吃动苹果?就二小子不懂事,专买点我不能吃的东西。我给小泽吃,你还跟着瞎起哄。”
说完硬是拉着徐泽的手把苹果塞进他怀里,转头对时延道:“门口洋井里打点水,给小泽把苹果洗干净了。你可不许偷吃,听见没有?”
时延答应一声,带着徐泽出去洗了苹果。见徐泽抱着苹果小心地啃,管老头子才高兴了,难得耐心地道:“要吃什么菜自己去拔就是了,到我这里说什么买?”
时延也不敢多说什么,拿着篮子去菜地拔了一些菜上来,跑进屋里把手里攥着的钱放在搪瓷缸里,才走出来,笑嘻嘻地看着管老头子道,“爷爷,那我们就走了。”
“等等。”管老头子忽然道。
时延回过头来,老头子脸色有些严肃,“时延,你跟我说实话,小泽是哪里来的?”
时延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管爷爷,我只知道小泽他以后都会是我弟弟。”
冷抽了一口气,老头子悚然变色,“你一个半大小子打算照顾他?”
时延无声默认。他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惊奇的,他现在已经在挣钱了。等这阵子过去,他可以给小泽喝上牛奶,穿上新衣服,背着书包上学……像所有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