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红艳家抱来的这只小狗毛色有些混杂。身上都是黑油油地发亮,只两个耳朵尖和尾巴是白色的,看起来很有意思。
刚来的时候,小狗有些不习惯,不爱呆在屋里,没事儿就扒门边,想要出去。要是有人走过去,它就会回头瞅你,一副放我出去吧的可怜兮兮的表情。
徐泽自己给它喂食,还给它洗澡,擦水。没过两天,小狗就跟他熟了。徐泽给它取了名字叫小虎,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动画片的影响。只要一叫“小虎”,这只纯种的中华田园犬的耳朵就会啪嗒一动,然后撒腿就朝人跑过来,绕着人的腿边转。
要是人都忙着呢,没空搭理它,它就自己跟自己玩,追着自己的尾巴尖绕圈圈,也蹦跶地不亦乐乎。
徐泽的成绩单很快发了下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
孙秀刚一拿到手里,就立刻去煮了浆糊,就贴在时延他们屋里正对门的墙上,一进门首先就被那抹黄中带红的纸给闪了眼睛。
镇中学的学生都放假了,镇里的人这几日也都在置办年货。年底别的没有,就吃得丰富。时延的小摊越来越冷清,加上天也越来越冷,干脆就拾掇拾掇,回家待着了。
一般来说,腊月二十三到大年晚这一天都叫作年关。在古时候,欠租、负债的人必须在这时清偿债务,过年像过关一样,所以称为年关,也叫作岁尾年关。不过如今的社会,大多取一个表面的意义,只说是该做过年前的准备了。
腊月二十七,宰鸡赶大集。
说的是腊月二十七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宰杀家禽,上街赶集。继前一天的炖肉和洗衣之后,过年的热情又在这一日更加高涨。
上午唐安民钻鸡笼子里逮了一只公鸡,割喉放血,孙秀就手脚麻利地拔毛过水,给放起来了。这一番忙碌过后,孙秀洗了手,揣了钱,锁起大门,就坐上了唐安民的电动三轮车。
这车挺大的,孙秀、时延、徐泽都坐在里头。孙秀还特意放了床棉被,带了件大军衣。三个人的腿伸在棉被里,军衣给徐泽罩上,唐安民带着雷锋帽。四个人全副武装,杀向平芽镇。
孙家村算是处于安溪镇和平芽镇两镇的边缘交汇地带,不过平芽镇比安溪镇离孙家村更远,市集也更大一些。开着电动三轮车,大概也得骑上四五十分钟才能到。
摆摊的一直延伸出街道二三十米,街头人稀稀拉拉地走动着。但一朝南边看,就能感觉出闹哄哄的人头攒动。
孙秀的血压有点高,车就顺着外围先绕向了镇中心的一家药房。若是平时孙秀也就在孙家村医院拿点药就算了,但冬季对高血压人群尤其不利。所以每年冬天,孙秀都会特意到这家万德仁福大药堂,先量一量血压,再向医生咨询着控制她常用降压片的药量。
孙秀和唐安民进去了,不让徐泽跟着。时延下了车,把徐泽抱下来,两个人就站在路边,瞅着热热闹闹的集市。平芽镇的这个集,他们还是第一次来赶。
过了一阵儿,孙秀和唐安民出来了,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看起来神色还算自然。时延放了心,拉着徐泽跟着两个人走进集市里。
集市里没有地方停车,所以唐安民只好推着电动车在人群堆里走走停停。不过他好像也习惯了,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买的东西,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魂游天外似的。
孙秀不搭理他,也不等他。这女人不管是什么年纪,一旦逛起街来,手脚简直利索地让人惊叹。
孙秀走路,时延得时刻盯着,因为没准下一秒这位大娘就凑到哪个摊子面前去了,要是直接被周围的大妈们围聚起来,就连头也看不见了。
徐泽更惨,人小小,腿也短,要跟上两个人,他得小跑步。没过一会儿,他就气喘吁吁了。幸好时延一直抓着他的手,要不这人挤人的河流里,他早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
最后时延实在是无奈了,看孙秀这也看看,那也瞧瞧,鱼也想买,虾也新鲜,只能上前对孙秀说,“大娘,我带小泽转转去,您先买着,这手里的一篮子我帮您提到伯伯车上去,您放开了买。”
孙秀回了个头,愣愣地,“啥?”
手里还在挑拣着杏鲍菇。
时延额角一滴冷汗,拔高了声音,“大娘,我带小泽转转去!”
“哦,哦哦,”孙秀挥挥手,笑着道,“去吧去吧,多给小泽买点好吃的啊。”
“哎。”时延赶紧应了,拉着徐泽掉头就走。
后头摊主还跟孙秀唠嗑呢,“哎哟,您可真有福气,这是您两个大孙子吧。看看,大的又高又帅,小的又聪明又可爱。”
本来周围吵吵闹闹的,但不知怎么的,时延就是能清楚地捕捉到那道有些尖的声音,“是啊,可不就是我大孙子嘛。我孙子可乖了,还是三好学生呢!”
时延带着徐泽在街上乱转,小孩儿紧紧抓着他的手,脸上笑容灿烂。
“哥,我还记着你第一回带我赶集。”徐泽拉了拉时延的手,时延俯下身去,就听见徐泽在他耳边如是说。“特好,特别特别特别好。”
“好什么?”
“就是好嘛。”徐泽摇着时延的手臂,软声软气地撒娇。
时延抑制不住地笑。
阳光特别地灿烂,风似乎也被这里的热闹赶跑了。小孩的手心说不出来的暖和,和自己的手掌紧紧地扣在一起,像是心跳也从这指缝掌间流动,终于合成了统一的节奏。
没有女人在前头,时延和徐泽就那么顺着人流慢慢悠悠地走。见有地方空些,他们便走得快些。若是前面堵塞了,他们就在身边找个摊子,跟着卖东西的人后头看。
“看看,这是三斤吧,高了高了。没骗你吧,我都在这集上做十几年生意了,能给你缺斤短两啊。哎,你就放心地买。少一两陪您十斤,下街我还在这里,到时候您来这儿找我就成。”
“那你卖也太贵了。”
“这八毛钱一斤还贵啊。你就转一圈,问一问,谁家不是八毛钱一斤?我们家这个还是自己地里的,今早刚拔上来弄干净,新鲜着呢。您看看,是不是?不新鲜我也不能卖给您啊,是不是?”
“多少钱啊?”
“两块四,再给您放一点,算两块五,行了吧。这要称肯定得有三斤多了。”
“再……再再给我拿几根小葱。”
“这不行,本来就高了。”
“就再拿几根小葱,我就拿走,不然我不买了。”
“行行行,今儿碰着您也算是遇着了。诺,给您放上小葱,这下满意了吧?”
时延和徐泽一边听着这对话,一边笑。
那小贩瘦不拉几的,倒是会做生意,也会讲话,哄得人开心。见徐泽看他,他倒有些不好意思,抬手从旁边的黄瓜堆里挑了根嫩的,小的,就着后头桶里的水洗了,就递给徐泽。
徐泽缩缩手,不肯要。
时延看着黄瓜挺新鲜,干脆停了下来,挑了几根,付钱,拎走。
两个人一人啃着一根黄瓜继续逛街。
街头有一家超市,时延就带着徐泽进去了。出来的时候,时延手里提了一箱猛牛纯牛奶。徐泽就把黄瓜袋子接过去了,提手的地方挂在手腕上,一边走一边晃悠。
等时延和徐泽把一条街逛到底,往回走。好家伙,搁了大半条街才看到孙秀,还搁那个杏鲍菇的摊子上,只是杏鲍菇已经提在了手里,她低着头在那儿专心致志地选银耳呢。
时延和徐泽很是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贴着街道的另一边走了过去。
接着又遇到卖糖炒栗子、江米条、糖葫芦和棉花糖的,时延想着过年,也不拘着徐泽吃这些甜甜的东西。就都买了一些,装在一个袋子里,另一只手提着。
时延手都满了,徐泽没地儿牵,就一只手插|进时延棉袄的口袋里,拽着口袋的内衬,身体贴着时延,一只手攥着棉花糖吃得开心。
徐泽也让时延吃了,不过时延不喜欢那糖精的味儿。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到前半街了。
突然有人戳了戳徐泽的脸,时延有所察觉,抬起头一看。居然是唐安民!他俩都快逛了一个来回了,唐安民还在入口这儿堵着呢!
见到时延和徐泽,唐安民像是也不想再往里头去了。寻了个路口,就把车推了出去。徐泽把手里的江米条递给唐安民,唐安民像是挺喜欢,牙口看着也不错,嚼着嘎巴嘎巴的。
徐泽瞅着他笑,偷偷地冲时延挤眼睛。
时延也没想到唐安民还嗜甜,总有些形象破碎的感觉,这一想还真是有些好笑。
等孙秀终于满载而归,找到自家电动三轮车的时候。大步走过来,就看见那三只男子汉正窝在车斗里吃得欢呢。徐泽咬着糖葫芦,半边小脸上都是红色的糖浆。时延则拿着根黄瓜,啃得欢快。唐安民手里提着一袋子江米条,一口一个,一脸的悠闲惬意。
再看看自己手里的东西,那袋子在自己的手指上都勒出红印来了。孙秀远远地喊,“你们三个,不过来帮我提东西的,今天中午不许吃饭!”
三个一回头,赶紧从车上下来,蹭到了孙秀身边,抢着接过了孙秀手里的东西。
见徐泽也着急忙慌的,孙秀搁后头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唐安民又走百货商品店里买了年画和春联、千响的大地红,一起装车。四个人带一车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浩浩荡荡地回家。
路上孙秀还指着年画笑,“诺,小泽,看他像不像你?”
徐泽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还不忘问问时延,“哥,他像我吗?”
时延也摇头。
孙秀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一回家,门一打开,小虎就窜了出来,整个身体站立着,扒着徐泽的小腿,嗷嗷嗷地,像是在表达不满。孙秀给他扔了块肉,它才安稳地抱着一边啃去了。
晚上吃完饭,时延带着徐泽在暖帐里洗了个澡,就用被子包着把徐泽直接拎进了被窝里。
等时延也躺下,徐泽就钻进他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问,“哥,唐伯伯他们没有孩子吗?他们不回来陪唐伯伯和孙大娘过年吗?”
暖烘烘的气氛里,时延心头却涌出一丝酸涩。把徐泽往怀里搂了搂,时延低低地说,“哥也不知道,有可能是他们太忙了吧,或许过几天就回来了。”
徐泽眨巴着眼睛,神情有些疑惑。
“好了,”时延在他的嘴巴上亲了一口,脚伸到徐泽身后把被子边压实了些,哄道,“小泽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和哥一起睡觉。”
“嗯……”徐泽咕哝了一声,眼皮渐渐地合上了。
时延看着他宁静的睡颜,却是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