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娘和温瑾沅说话时,白芷正和温瑾言说悄悄话:“二姑爷既有些痴傻,大姨娘又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言下之意是或许会闹起来,让她到时候别凑热闹。
温瑾言淡淡应了一声。
大姨娘就算大闹一场,怕也掀不起多少风浪,根本无济于事。最多的,也就是让亲戚们看笑话罢了。长夜寂寥,那些个夫人太太们,闲下来的时候,谁不会张家长李家短的拉扯半天?刘家二公子的事,根本瞒不了她们。
况且,大太太既然敢走这步棋,大老爷那里肯定是默认的,为了前些日子的事情,大老爷已经很不高兴了,如果这一次再闹上一场,难保不住大姨娘会落得和二姨娘一样的结局。不过,如今大姨娘正在兴头上,又怎会想到这一茬呢?
大姨娘拉着温瑾沅说了一个时辰的话,续了两三杯茶水,犹觉得意犹未尽。
昨晚上原本是个好时机,可大太太命林妈妈过来教导了一番,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温瑾沅,只能趁着发轿前说上几句体己话。
“当下最要紧的,是要为刘家开枝散叶。你看看我们大小姐,嫁过去这么多年没个喜信,大太太急得和什么似的。有了儿子,刘家即便有人看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也有个撑腰的。况且你是刘家明媒正娶进门的,难道他刘家还敢休妻不成?”
到底眼界和见识有限,大姨娘说来说去,无非是让温瑾沅站稳脚跟,抓住刘二公子的心。她没有和婆婆打交道的经历,也说不上什么话,只说道:“你嫁过去,头上有刘家太夫人和刘夫人,老人家都喜欢乖巧的小辈,你万万不可拿捏着,一定要好好讨你婆婆欢心。太夫人和刘夫人身边服侍的,你能拉拢则拉拢,没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这些人虽说身份低,可关键时候能帮你说上几句话,好过你自己出头……”
大姨娘说得唾沫横飞,可温瑾沅的大丫鬟,却隐隐露出了忧郁之色。
刘家是巨富之家,夫人身边服侍的也是见过世面的,大太太并没有给小姐多少压箱底的银子,她们就是全填进去,人家也未必瞧得上。大姨娘口口声声让二小姐手面要大,可到时候银子花完了,她们可没个进补的地方!
不过,看小姐的样子,似乎深以为然,她们做下人的又能说些什么呢?
与此同时,二太太正在大太太面前感叹:“昭阳到底是长兄,才二十岁就考中了举人,放眼天下,也无几人能比肩。”
为了赶上温瑾沅出阁的日子,二太太从接到信以后就开始准备。可北方接连下了几场大雨,几乎有大半个月都是阴雨天,二太太好容易才等到一个大晴天出行,在路上又耽搁了些时候,紧赶慢赶的,才在昨天下午赶到了。
“三爷和四爷都还小,不急在一时。”大太太将盛着葡萄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十二岁的秀才,也不多见啊。”温家三爷温昭昌十二岁就考中了秀才,此事一直令二太太引以为豪。
二太太剥了一粒葡萄,掏出帕子擦擦手,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们自家人追捧自家人了!”侧耳听着外头的鞭炮声,回头看着大太太,“我听说,昭明也要下场了?”
“是啊。”大太太点头,“难得这孩子有这心,我们当然也放手让他去闯一闯。”
“这样一来,我们温家岂不是又要出个进士了?”二太太笑得开怀,“大嫂教子有方啊。”
大太太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茶,“如今还早着,到底如何,得以后才知道。”
转眼间,刘家接亲的人已到了门外。
温家在苏州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府邸占据了半条街,如今办喜事,看热闹的街坊几乎站满了一整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令刘家的车马花费了一番力气才进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时不时从人群中传来啧啧称叹的声音。
“小姐,二姑爷到了!”睡得晚起得早,温瑾言正觉有些睡意,便被墨荷这一声瞬间唤醒。她缓缓站起来,低下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穿着,随后轻声道:“我们远远的看一眼,立刻回来。”
正如白芷所说,如果刘家二公子痴傻之事当真被看出来,大姨娘发作是迟早的事情。尽管大姨娘不过是一个已经失宠的姨娘,可没有谁愿意在大喜的日子里惹得一身腥。况且,也许刘二公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呢?
事先得了嘱咐,刘家二公子被拦在门外时,温家三爷和四爷只象征性的问了几个问题,刘家的人一起哄,便开了门。一身红衣的刘二公子由小厮在前面领着,缓缓走了进来。温瑾言不方便抛头露面,只远远的在回廊上瞥了一眼。
不得不说,刘二公子有一副好皮相。只是,双眼无神,空洞洞的盯着前方,偏偏嘴角挂着一抹傻笑,看起来是说不出的诡异。温瑾言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刘二公子比她意料之中的要稍稍好上一点,如果不看他呆滞的双眼和裂开的嘴角,活脱脱就是个书香门第的俊俏佳公子。
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啊。
温瑾言叹息着,转身往回走。才走到交叉路口,便遇见了匆忙而至的大姨娘。她身边只带了两个贴身服侍的大丫鬟,见到她,下颚一扬,“我去看看二姑爷。”并无二话,二人擦肩而过。
青柳不屑的撇撇嘴,拉着墨荷低声嘀咕:“瞧她拿轻狂样儿,这还不过是女儿要嫁入刘家而已,就目下无尘,不将四小姐放在眼里。要是嫁给京都的功勋,她岂不是连大太太都轻视了去?”
她声音虽然轻,可嗓子脆,几句话一字不落的落入了温瑾言耳中。
平心而论,如果刘二公子是个正常人,大姨娘也许还真就有轻狂的底气。不过,如果刘二公子没有这点毛病,刘家也许就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了……
温瑾言告诫的朝着她看了一眼,望着大姨娘匆忙离去的背影,无奈的摇头。
说起来,大太太那么精明的人,不可能料不到大姨娘知道真相会怎样。她又是最好体面的人,今天这个日子,温家来了不少亲戚,大姨娘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以大太太的手段,大可以找个借口将人拘在屋子里就是了,却偏偏任由大姨娘上蹿下跳……
温瑾言心中一动,似乎察觉到什么,长长的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隔绝了外间一切喧嚷。等到温瑾沅的婚事结束,她就要随着大太太去京都了。尽管对那个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温瑾言心里依旧充满了惶然和不安。
和京都比起来,苏州到底是小地方。她还可以若无其事,混迹在温家这一方天地里,将前世的事情,当做是一场遥远的梦。可一旦回到京都,见到那些熟悉的人,她还能像如今这般,坦然自若吗?
温瑾言怅然的望着窗外,放眼望去,只见到光秃秃的枝桠和满院子凋落的飞红。
到底是深秋时节啊。
温瑾言突然惊觉,距离苏瑾琰死去的日子,已经整整两年了。
最后一眼,唯有漫天飞舞的黄叶。
她不知道的是,千里之外的京都,那座古寺中,一抹萧条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了蜿蜒的小路尽头。
林之墨静静的坐在池畔,发白的指尖捏着一个宝蓝色的绣花荷包。他望着那荷包,目光不觉竟痴了,“小七,你说要看遍这锦绣山河,如今我都带你去。你喜欢江南的烟雨,满城风絮,我一路南下,你可都看见了?”
一片静默无声,四下里没有一个人。
林之墨缓缓将那荷包打开,里面唯有一缕青丝……
今天这样的正日子,大姨娘是没有资格出现的。不过,身为温瑾沅的生母,也不会有人真正要拦住她。大姨娘很轻易的便绕进正房的院子,隐在丫鬟中,目光热切的望向门口。再过一会儿,刘家二公子就会过来给大太太磕头。
院外吹吹打打的声音越来越接近了。
大姨娘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道月形门,然后,看见几个下人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位穿着喜袍的公子哥儿进了院子。她的脸色,由一开始的喜悦,变得越来越难看。却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又看,几乎要追着那公子哥儿进正房。
这个人看上去,分明就是个傻子啊!
有那么一瞬间,大姨娘脑中一片空白,她愣了愣,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之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忽然间豁然开朗。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个音节,随后,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几个婆子,将她团团架住,甚至还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将她迅速拖离了院子。
等到大姨娘反应过来时,温瑾沅早已由温昭阳背着出了门,上了刘家的花轿。
大姨娘干嚎了几声,无力的跌坐在地上。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