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叶露出吃惊的神色,这般坦然而然,她难道忘记了,是他主子的决然离去,才让她沦落到这般田地的吗?
还是,她不记得他是皇甫炎身边的人?
小舞整整昏迷了四天,才从医馆的床上醒來。
醒來的时候,看见宣尤渠下巴长了胡子,一副憔悴得不行的模样,他呆呆地望了她几秒钟,在那里毫无顾及地笑起來,似乎唯恐她笑话,他用手捂着嘴,在那里偷偷地笑,笑得让小舞无语极了。
宣尤渠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钱袋,说:“那个人沒有要你的银子,他说,帮助你也是他主子的要求。”
小舞点了点头。
待小舞吃完点米粥之后,宣尤渠问小舞:“那个人的主子是谁啊?应该不是个男人吧?”如果是个男人的话,他就有很强大的竞争对手了。
小舞面无表情地说道:“是个男人。”
“哦……”宣尤渠闷闷地哦了一声。
“是我以前喜欢的那个人。”
宣尤渠眼睛瞪大了,小舞不应该恨死了那个人吗?小舞曾经跳崖想要死去,她把生死看得很淡,以她的性格,就算死了,也该是不会要那个人的施舍的,可是,为什么当时她能那么若无其事地求助那个人的手下,她的神情间,感觉不到一点的怨恨?
“为什么这样?”
虽然是句沒头沒脑的话,可聪慧如小舞,很快明白了宣尤渠想要说的是什么,她开口道:“沒有为什么,只是我突然想活下去了。”
“小舞……”宣尤渠眼里有深深的动容之色。
小舞轻轻地笑了笑,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可宣尤渠还是感觉到有点眩晕,小舞真,真的是个大美人啊。
“那这钱……”想到了什么,随即,宣尤渠指着钱袋问,“还要不要?”
“当然要。”小舞一把抢过钱袋,“这是他欠我的。”
“宣尤渠。”过了会小舞开口道。
“嗯?”宣尤渠其实是有点愣的,她一直呆子呆子地叫他,这么正儿八经地叫他宣尤渠,倒真是少见,“什么事?”
“我跟你喜欢的南风,长得很像吧。”
她轻轻淡淡的一句话,让宣尤渠愣了一下脊背僵直了起來,他认真地看着她:“你别误会,不是因为你跟南风像我才这么照顾你的,我已经不喜欢南风了,我现在只喜欢……”
“宣尤渠。”他话还沒说话,她就淡淡地打断了,“找个好一点的女人一起生活吧。”
“小舞……”
“我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过几天我带你四处逛逛吧,我可是在巡城待了这么久,怎么着也要带朋友去好的地方参观参观,怎么样,赏脸吗?”小舞扬起嘴角,冲着傻呆呆愣在那里的男人轻轻地笑了笑。
“赏脸,当然赏脸…”宣尤渠头都快要点断了。
真是个呆子。
那一天,小舞用银子给两人买了衣裳,他们不再是那般灰扑扑的,而就像巡城里的公子小姐。
那一天,应该是小舞一生中最放松的一天,她就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给宣尤渠介绍着巡城的美食美景,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她叙说着那些的时候,眼角眉梢,有轻轻淡淡的笑容,那是不带矫饰的笑容,沒有面具,沒有伪装,那样自然而然地,像个大孩子一般渐渐地绽放。
那天的风很好,那天的云也很好,那天的人也笑得格外热情,格外淳朴,如果沒有那个人的出现,那一天,应该会是非常完美的一天。
是的,那个人就是皇甫炎。
当时,皇甫炎正撩开车窗,因为有些无聊,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然而,那张熟悉的容颜,就在这个时候,映入了眼帘。
一袭红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不显半分俗气,而是那么的妩媚,明艳,肌肤若白雪,眉黛似远山,唇红齿白,眼眸盈盈,好似一波摇漾的春水,那样美丽的如花朵一般绽放的她,就像从悠远山林而來蛊惑人世的妖物,有着摄人心魄的惊艳。
皇甫炎记得,她只穿过两次红衣,一次是她答应了他的追慕,说愿意等他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
然而也就是现在,她的身边跟着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笑起來的时候眼波格外的温柔,像在晨光中安静捧书的少年,却比读书的士子,又多了几分超凡脱俗的贵雅之气。
“小舞。”宣尤渠轻轻地开口道。
“什么?”小舞扬起头,注视着比她高出一截的宣尤渠。
“你今天很漂亮。”
小舞愣了一下,随即才轻轻地张唇说道。
“真不会说话呀,你应该说,小舞,你今天格外漂亮,什么很漂亮,说得我平时很不漂亮似的。”
她嗔怒地说着,看着宣尤渠以为她真生气了傻呆呆地要解释的样子,她沒忍住,笑了。
那样的笑容,不妩媚,不明丽,甚至有点不淑女,但是很开怀,很不掩饰,就好像在那样的笑容里,看到了最真实的小舞,一个普普通通的,有自己笑容的小舞。
宣尤渠吻了她。
大街之上,他有点激动地,抱住了她,并吻了她。
那样的两人,那样在大街之上拥吻的两人,男的英明俊朗,女的风华绝代,黄昏的落日在他们的身后,将他们的身影拓印出融融暖意,那样的主角,那样的背景,构成了一幅最美最生动的画卷,引來人们频频驻足。
皇甫炎感觉自己手有点疼,细看,是滴血了。
那枚有麒麟的翡翠扳指被握碎了,坚硬的碎片,磕在他的拇指上,丝丝血流。
“把车开到那两个人那里去。”皇甫炎淡淡地命令道,于是他的马车,就开始渐渐地接近小舞和宣尤渠了。
蔚若一直不会忘记那一天,那可以说充满着森寒之气的,让人想想,都后背生寒的那一天。
堇程死了,她当时也是要寻死的,她跳进了湖水中,可上天非要捉弄她似的,让一心求死的她被人救了起來。
救她的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长得很丑,又黑又矮。
她从昏睡中醒來之后,发现有一只手在她身上不安分地乱摸。
她本就孱弱,现在又是溺水后初醒,根本无力反抗,虽然她觉得很恶心,但是当她发现自己沒有反抗的力气的时候,也沒那么痛苦就是了,反正她是要死掉的,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她心里头平平静静,好像一点遗憾都沒有了。
就在男人毛手毛脚准备脱去蔚若衣服的时候,门砰通一声打开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女进來了,后來蔚若才知道那个女人是男人的妻子,男人有时候会來山上打打猎,所以山上会有房子,而女人,可能一早听说男人在山上金屋藏娇,就逮着个机会來山上这里抓奸了,这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会带着一瓶毒液上山來。
蔚若的脸被毒液喷中,那种火烧般的感觉充斥在脸上,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样的灼痛,像是要把脸生生地撕碎开來,幸而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然一定会双目失明,还是很惨烈的连眼睛都沒有了的双目失明。
“看你这个贱人还怎么去勾 引男人…”那女人说完这一句之后,就带着自己的男人离开了,蔚若想,这女的之所以不杀她一定不是因为不敢,而是觉得这样被毁容,比让她死去还要痛苦。
其实那个时候的蔚若,只是觉得心里很空洞,并沒有害怕,更沒有痛楚,她只是开始想,难道之前自己做的种种真的都错了吗?所以老天要这么惩罚她?
她只是太爱太爱堇程罢了,她只是不想任何人夺走他罢了,她只是想让那个让他们不得不分离的人,尝受一点点该有的痛苦罢了。
她错了吗?可是为什么,是她错了?
蔚若后來还是沒有死,她抓住一根绳子,跌跌撞撞想去找可以上吊的树木的时候,却因为疼痛而晕倒在路上,有人救了她,救她的人是一个老者,他叫做太赤子,常年住在风莱谷里,悬壶济世,堪称神医。
她嗓子变得沙哑了,是在太赤子给她脸部施针的时候,因为疼痛,而叫沙哑的。后來,太赤子怕她忍受不住而死去,于是只能罢手,所以她的脸只有四分之一的地方是完整的,不过她觉得无所谓,反正堇程死了,长得再漂亮,也沒有任何意义了。
一方面,在这仙风道骨的山谷间住着,平静的生活平静的节奏,跟死去沒什么两样,另一方面,也算是报答太赤子的恩情,所以蔚若就自动地做起了太赤子的弟子,为他采药,有时候让他教教自己一些简单的医学理论,当有人來到这山谷间问一些寻常的小病的时候,她可以诊断出那人是什么病,并给其拿药。虽然这样的几率很小,但不至于不存在,就有那些腰缠万贯的人,哪怕一点伤风感冒,也不远千里來到这小小的山谷间,不惜重金地要太赤子救治。
蔚若为了不吓到太赤子的弟子门徒们或者远道而來看病的人们,总是会用面纱盖住脸。蔚若就这么在山谷间平静地一直生活着,渐渐地沒有想过要死了,她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可是沒想到,在那样一天,她会再次见到那个人。
那个她曾经深深牵挂过,最后却成为她最恨的人,那个她以为再次见到不会有任何感觉,却还是在她心里掀起了滔天万丈的人,那个改变她一辈子,让她变得一无所有,让她只要想到就无法安枕,后悔曾经遇见的那个人,就那么风尘仆仆地站到了她的面前,那个人的眉眼,依稀是多年前的模样,那个人依旧有着最明亮的笑容,就算是发生了重大的事情,也好像无法让其有任何的改变。
当时的蔚若看着那个人逆光的身影,只是在想,如果很多年前,她和这个人之间沒有遇见,只是互不相干的平行线,这样一切的一切还是按照着原來的轨道前进,所有的悲剧就不会发生,所有的痛苦也沒有破土生根的机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该有多好。
“请问能在这里喝口水吗?”那个人往前走了一步,询问道。R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