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红梅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中,周氏倒渐渐平复了心情,状似悠闲自在地品起茶来。
薰然一开始听了许红梅对父亲的诬蔑还有些紧张和担心,她害怕母亲会上了许红梅的当。
现在瞧着母亲平心静气的模样,薰然不禁心生佩服。
许红梅哭了一会,见周氏和薰然都无动于衷,不禁有些烦躁,她摸不透周氏是个怎样的性子。
四夫人危氏她早已查得一清二楚,今日她来后,几句话一说,便对她的个性摸得一清二楚,所以这才能根据她的脾性将事情引向了自己想要的方向。
她与危氏商定的计谋,会不会成功,就看上头坐着的周氏的意思。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最笨的办法,却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只是现在看来这“哭”似乎并没有起到作用。
那么她该用第二招了吗?
周氏见她哭声渐止,不由斜睨了一眼,嘴角露出了一抹轻蔑的淡笑。
“这跪着也不能解决事儿,但你若觉得跪着好,就跪着吧。”周氏才不会在这个时候怜香惜玉。
薰然瞧着哭花了脸的许红梅,暗想她下一步会有什么举动。
许红梅听了周氏的话,跪着爬行到周氏脚跟,哭着说道:“红梅求夫人成全,求夫人成全。”抹了把泪,许红梅继续说道:“红梅对恩公本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奈何肚子里的孩儿要一个身份,他不能出生的不明不白。”
说着,泪水又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颗颗滑落。
周氏微微弯下腰,不动声色地将许红梅的手轻轻扯开,拍了拍裙摆,傲慢说道:“你该知道,你一个外室是得不到叶家宗亲的认同,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被叶家承认,所以,你还是省省吧。”
此番话让许娘子有些下不了台,虽然早已想到和周氏的交锋不会很简单,但此时才知道,周氏不好惹,在这次的交锋中她明显落于下方。
许红梅捂着脸呜呜呜呜哭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可是孩子……确实是叶家的骨肉啊。”
“谁又能证明这一点?”周氏淡淡一笑,将茶碗轻快地放回到了几案上。
茶水微漾,水珠子飞溅出来落在黑漆几案上。春福上前将它擦去。
“其实,许娘子,你乖乖呆在这庄子里,没人会来打搅你,这也是不错的生活。若是想那些本不属于你的东西,那只会像刚刚飞溅出来的茶水一般,尸骨无存。”周氏劝道。
许娘子眼珠转动,哭声渐止,想了想说道:“我也不想如此,这些年我甘于现状,并没有想过要名分,可是……这是天意,老天爷让我有了这个孩子。”
周氏冷声道:“我见你也是个聪明的,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娘子完全止了哭,盯着周氏的眼睛说道:“红梅懂,只是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您应该最明白,您不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吗?”
周氏呵呵一笑,说道:“我的孩子是叶家名正言顺的子孙,但你的孩子……就说不准了。”
许红梅微恼,口气不善道:“夫人不过是有个好娘家,这才能嫁给大郎这般人才。可惜夫人身子不争气,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尚未有儿子,所以,大郎是一定会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
周氏微笑着摇头,“你真够天真的。不过你若想要这个孩子,倒可以生下来,将来给孩子什么样的名分就看大郎的意思,只是你……别想进叶家的门。”
许红梅听了,脸色发白,她本意就是要进叶家的大门,若是随随便便生下这个孩子,不仅不能帮他成事,将来也是个累赘。
“早闻夫人宽宏大量,宅心仁厚,一定会帮红梅做主的。”许红梅自然不会这样就善罢甘休,产下孩子是一回事,要进叶府是另一回事。许红梅不想听周氏那些唐突敷衍的话,便再次将话题转移回来。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大郎可曾知道?”周氏问道。
许红梅道:“知道。”
“哦?那他是何意?”周氏问。
许红梅柳眉蹙起,低声说道:“大郎的意思是……他还得回去和您商量!”
“是吗?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待大郎与我说了这事,再做决定不迟。”周氏淡淡一笑,挥了挥手,起身告辞。
许红梅想过无数种周氏来后的场景,可能是痛打,可能是痛哭,也有可能是怒骂,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的平静。
目送周氏出了屋门,许红梅转身瞧见了薰然。
“叶娘子不同夫人一起走吗?”许红梅心不在焉地问道。
薰然笑道:“自然是要一起走的。”上前一些,站到了许红梅的对面。
“许娘子,那日我来时,你便知晓了我的身份,对吗?”薰然笑道。
许红梅擦去泪水,面无表情地回道:“是的,那又如何?”
薰然呵呵笑道:“没事,只是觉得娘子机关算尽,却未必能给孩子最好的生活,真是可惜了。”
许红梅冷笑:“是吗?我们走着瞧。”
薰然笑了,“许娘子,多行不义必自毙,可要当心哦。”
许红梅瞧着薰然那与她年纪极其不配的笑容,忽觉有些心慌。那一天薰然来时,四郎也在,难道被这丫头看出了什么,所以周氏今日才会如此冷静?
薰然越过许红梅,嘴角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回去的路上,周氏瞧着薰然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不禁有些奇怪。
“阿宛,你……相信许娘子的话吗?”周氏问道。
薰然笑道:“不信。”
“为何?”周氏问。
薰然眉眼一弯,笑道:“阿娘不也不信吗?还问我为何?”
周氏抿唇笑道:“我以为就我看出了破绽,没想到阿宛也是如此聪慧。”
薰然道:“儿也是瞧了阿娘一直盯着许娘子房中的乌漆榻看,才忽然想起,阿爷对漆树敏感,向来不爱用漆树制作的家具。”
周氏点点头,笑道:“这是其一,其二是那杯茶和盛茶的茶碗。”
“茶?”薰然奇道。
“盛茶所用的茶碗是古州钧瓷,这种瓷器价值不菲,质地如此上乘更是难得。你祖父曾受赠两套此瓷器,一套为餐具,上头画有片片竹叶,一套为茶具,每个茶碗里都画有梅花。在你四叔十六岁那年,你祖父将这套茶具赠与了你四叔。为确定这套茶具就是你祖父所赠,我特地喝了里头的茶水,看到了茶碗里的梅花图案。”
听了母亲的话,薰然心中大定。看来许娘子和四房的阴谋是不会得逞了。
“最终让我确定许娘子在撒谎的是那杯茶。”周氏这一趟走过之后,心情大好,便更有了说话的欲望。
薰然乐得听母亲说下去。
“泡茶用的茶叶是茗眉,此茶香而浓郁,你阿爷平日若喝这茶,不喜加任何其它东西,但你四叔不同,他喜欢加上盐和胡椒,让口感变得更加刺激,而那杯茶添了不少的香料和调料,这完全不是你父亲的口味。”
看着薰然还有些疑惑,周氏问道:“阿宛是想说这茶可能是许娘子为招待我而特意调制的是吗?”
薰然笑了笑,说道:“刚听阿娘说完,儿确实有此疑问,但转念一想,若是许娘子真是阿爷的外室,那家中所备的一切自然会迎合阿爷的习惯,这煮茶自然也就习惯清淡。”
“对,其实许娘子是不是你阿爷的外室,回去问过你阿爷便知,我只是好奇,许娘子为何敢这么说,难道……”周氏笑容隐去,愁容浮现。
薰然也陷入了沉思,确实,四房和许娘子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将脏水往阿爷身上泼。
回到夏邱氏家中,一下车,薰然就瞧见了危氏正立于门口等候。
此时,天已黑沉,门口挂起了红灯笼,红艳艳的烛光映在危氏有些苍白的脸上,显得那般诡异。
“阿嫂可回来了,我听说你出去了,心里担心,正想着要去找找。”危氏难得如此热心肠,上前牵住了周氏的手。
周氏淡淡一笑,随着她往里走,边走边说道:“进屋再说。”
危氏含笑说好,但薰然还是在她脸上看到了浓浓的忧色。
“阿嫂,你去哪了,我担心极了。”几人刚一坐定,危氏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周氏斜了她一眼,说道:“弟妹与我说了这等重要的事,我自然是要去问个明白。”
危氏脸上表情一僵,问道:“阿嫂是去七里庄了?”
周氏点点头。
危氏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到了一处。
“那可见到了徐娘子?”
“自然见到了。”
“她说了什么?”
周氏盯着危氏,说道:“不过是和弟妹说得那些,求我让她进门生下孩子。”
“那……阿嫂的意思是?”危氏不安地问道。
周氏眼睑微敛,转过头去,对薰然说道:“阿宛,此事你怎么看?”
危氏一惊,这种事怎么会去问薰然这样的小娘子,周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薰然看向母亲,瞬间表情突变,掩面哭泣道:“阿宛不信,阿宛不信阿爷会做出这等事来。”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