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静静地看着眼前一袭深色云纹锦袍衣袂翩翩容貌俊美的男子,直到他由最初的坚定决然变为不适地摸了摸鼻头后,方才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方才说什么?”
萧瑾扬放在鼻头处的手一顿,微蹙眉头抬头看向苏雪,竟是没有察觉到她眸底的一丝狡黠,神情严肃而郑重地道:“我不能看着任何一人对你不好,如果你不反对,我希望把你娶回家去放在身边好好地呵护着。”
虽然他仍觉得现在还不是他提出求娶她的时候,但该死的苏文成竟准备卖女求荣而他的婚事也似乎有人欲要插手,为免生变,他再不敢耽搁下去了。
尽管他努力地挺直了背脊,但微微颤抖的声音却显示着他内心的紧张与忐忑。
看着他努力掩去心底的不自在,再想到曾经那个冷漠得惜字如金却于湖底死命揪住她的小男孩,苏雪眸底的笑意不由漾开来。缘分这个东西,还真的是很奇妙!她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到他时会是相看两相厌的情形。
水光潋滟般的眸子,嫣红微弯的唇角,花儿绽放般灿烂的笑容,让她整个人都如一株盛开的白荷,清雅而不妖艳。
每每见到的总是她那副冷淡平静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慌的模样,乍然一见到她笑得这般灿烂随意,萧瑾扬竟是看得移不开眼,心底更因着她这笑意而升起了几许期盼与欢喜。
“因为恩情?”苏雪却很快便敛去笑意,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因为你的命是我的,所以关键时候便应该牺牲个人的婚姻而来拯救我?”
无可否认,当时在山顶之上听到阿木说出那句话时,她内心里仅剩的一点不喜也被遣散,剩下的,便只有感动。
但婚姻是婚姻,报恩是报恩,两者不该混为一谈。
“不是!”萧瑾扬本能地摇头否定,却在对上苏雪不容置疑甚为严肃的眸光时,竟是抿起嘴唇噤声思索了起来。好半晌后,才重新抬起头迎上苏雪的眸光,肯定地道,“我认真而慎重地思考过了,不是!”
或许就在不久前,报恩二字一直是他心中十三年来的执念。但自那一回听到朱家上门提亲时心头的慌乱与恼怒,便已让他隐觉到了自己的心思,再到山顶上见着她被苏芝刺中颈部拖下悬崖时心如刀绞般的疼痛,更让他意识到自己早已情网深陷,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已将她刻入了心中。
“噗哧!”看着他郑重得有些呆板的神情,苏雪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见萧瑾扬一挑眉头似乎带着几分倔强等待着她的答案,她稍一沉吟方才道,“光说不练假把式,要娶我,便使出真本事来吧。”
对上苏雪毫不避开的眸光,萧瑾扬绷紧的脸缓缓舒展开来,幽深眸底绽出的璀璨光芒显示着他内心的狂喜。
他就知道,她不比那些扭捏作态的娘子,有什么都敢说敢做。而他喜欢的,正是这样的她!
“你且等着,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萧瑾扬作保证似的紧盯着苏雪缓而沉地吐出一句话后,才抖了抖缰绳离开,马儿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唇角再抑制不住扬了起来。
没有拒绝!她竟没有当扬拒绝!
那么,你且等着吧,我会让你看到我的真本事,看到我才是值得你托付终生的良配!
马车只在一处比从前的苏府更为逼仄破旧的小院前停住,苏雪便听到内里原本的喧闹争吵顿时消失,一道身影率先冲了出来,拉住她就往外拖:“好好的,你回来做什么?”
那气急败坏明显对她主动送上门来的行为深为痛恨的人,不是苏文超却是谁?
他可以为了亲情将妻子的嫁妆拿出来贴补家用,但他绝不允许他们竟又将主意打到雪娘身上,竟还要将她卖去作妾!
“别担心,小叔叔,我回来是有些事情要同大家说清楚,并不是来自投罗网的。”苏雪拉住苏文超将她往外送的手,笑着安慰了一声,旋即眸光一凛,看向院内探头看了她一眼又端起了架子的余氏和苏文成,冷声道,“何况,这婚事如若我不同意,怕还没人能把我硬拽上花轿!”
同样丢了官身,苏文超倒反而比从前更自在安然,苏文成却已是胡子拉碴形容憔悴,即便努力端着仍难掩骨子里的颓废,显然无法适应现在这般潦倒且时时处处遭人白眼与嘲讽的日子。
趁着苏文超一愣之际,苏雪抬步走入了院内,立时已从各自屋内出来的一众苏家人十数道目光齐齐落到了她的身上,眸光各异。其中何氏眸中噙满了担忧与同情,并悄悄地冲她摇了摇头。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如今这婚事定了,哪由得你愿意不愿意?”余氏依然端坐着,只抬了抬眼皮扫了苏雪一眼,冷冷地道,“何况孝道为先,做人子女的,总没有眼睁睁看着家人被逼死的道理。”
“你老人家说得很有道理,若是换作小叔叔这样的亲人,莫说作妾,便是作牛作马我都愿意。”苏雪赞许般地认真点了点头,随即却是眸光一眯,怒道,“可是,你们几个配吗?”
她直接的言语,让苏家几位晚辈脸上露出惊愕之色,余氏和苏文成则是眉头一跳,却不及余氏出声呵斥,苏雪接着冷笑道:“且不说你们母子出尔反尔,答应婚姻由我自己作主的话还犹在耳边。只说你们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为了巴结邹桐艳,放任她派人暗害于我,便是我重回府中,她们母女一再用计谋算我,你们也是一味地嫌弃踩压我,除了小叔叔和嫂嫂两人,何曾还有半个人看重过我的生死?还有我娘,对于她的死,你们何曾有过半分的愧疚?你们先用计将她休弃出府,之后又将她害于祠堂之中,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凭什么跟我谈孝道二字?”
听到韩氏被害于祠堂之中,苏文成眸光猛地一跳,惊慌地看向苏雪时便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和冷厉的眸光,紧接着便是让他双腿打颤的话:“你当初为了邀功于邹桐艳将那根裤腰带系上我娘脖间时,可曾想过你才四岁的亲生女儿看到那幕,会作何感想?”
已经忍了这么久,事到如今,她再也不需要再将那些仇恨愤怒暗藏于心了。
什么?
余氏和徐氏眉头狠狠一跳时,苏家的其他人则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着苏文成的目光中直接带上了骇然。苏文成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苏雪的眸光中竟也带了几分骇然,颤着声音质问道:“所以,苏家近来的一切变故,其实都是你一手策划的?是你在报复我们?”
苏家人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又齐齐转到苏雪身上,徐氏更是在一愣过后直接扑上前来,抓着她甚为气愤地道:“雪娘,你娘是你爹害死的,与我们并无关系,就算你记恨在心想要报仇,也不该冲着我们来啊。如今将我们害成这样,住的是托了朱家郎君的关系才租到的房子,吃的更是粗茶淡饭,你难道就能心安理得地看着吗?”
“娘,您别误会二娘,她不是这样的人。”何氏抿了抿唇,走上前来欲将徐氏拉走,却被她用力重重甩开,“你个没用的东西,你懂什么?”
眼见着何氏差点被甩得坐倒在地,苏雪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阻止了她道谢及替自已婆婆道歉的话,看着徐氏冷笑道:“莫说我只是一介被家人嫌弃的孤女,还没有那么神通广大,只说那些御史们弹劾的有哪一条不是事实,就凭着那些罪证,你们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只是迟早的事。你不想着谨言慎行摒弃从前的那些恶习恶念,倒还在这儿怨天尤人一味地怪罪旁人,倒真真是让人觉得可笑!”
一抬手掰开了徐氏的手,苏雪朝外面摆了摆手,立时便见绿茵走了进来,恭敬地将两个小匣子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抬手接过,却是转身将其中的一个小匣子送到了何氏的面前,在她一愣之际,缓声道:“我与嫂嫂不过见过一两回,嫂嫂却能在除夕之日记着给我送去衣物糕点,足可见嫂嫂为人和善热心。小小心意,算是对嫂嫂当日所赠之物的回礼。只奉劝一声嫂嫂,善良温婉固然重要,却不可一味地容人贱踏。”
不由分说将小匣子递到何氏手上,她又转身将另一个小匣子递给了苏文超:“小叔叔是唯一一个真正将我当成亲人的人,三婶又在我受伤之时让人送去好些药材。既是亲人,有好东西自然要分享,一点小小心意,想来你们是不会拒绝的。”
等到何氏和苏文超分别将小匣子打开,一个赫然是数张百两的银票,另一个则是另加了城西的一处院落的房契。看到这些,蒋氏看着苏雪的眼神更为复杂,有着羞愧亦有着悔悟,何氏和苏文超则本能地便要还回,却被苏雪几句话说得不得不收下。
她要表的心意已经表了,至于他们准备将这些东西怎样用,便不是她要考虑的。
扫过徐氏和余氏等人怪异的眼神,苏雪提高声音冷然道:“我今天来,是特意来告诉你们一声,我这人从来都是恩怨分明。大家相安无事,我便自然还是苏家的女儿。如若你们真要再加逼迫,想来我的手段你们也看到了些。”
她能有这些东西拿出来,便从来都不是他们认为的那般穷困无能,自然有他们所不知的能力。苏文成既能将苏家的一切都怀疑到她的头上,想必也是对她再不如从前那般轻视。
再不理会苏家人各异的眼神,苏雪转身大步走出了苏家人暂居的院子,临上马车前,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往周围扫视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