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大堂内发生了什么精彩的事,她的话说出去,就像是风过无痕,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丝毫没有让开的迹象,人人踮起了脚伸长脖子看着里面。
就在她欲要大声哭叫着祈求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往涌涌的人流,带着她艰难地挤到了人群之前。她只觉得眼前有无数颗人头在快速地倒退,却看不清拉住自己的是哪一个,原本想要细寻一番,却在目光一触及到大堂内苏雪那张娇美清雅的脸时,她整个人随之一颤,再顾不得其他,双目紧紧地凝视着她。
“是她,就是她。错不了!错不了!”她紧紧地拉住身后紧随着而来衣衫发髻都挤乱了的儿子,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如此一模一样的容貌,怎么会认错,怎么会有人怀疑她不是苏家的二娘?
屋内,也有人正说着与她一样的话,郑重而激动:“大人,她就是我的侄女,错不了!”
一着了武官袍的中年男子挺身而立,双目紧盯着苏雪,眸子中含了几许泪光。曾经那张俊美年轻的脸,已有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唇上两撇短须,更令他看上去成熟而阳刚。但那容颜间的熟悉感,却让苏雪一见便认了出来
“小叔叔!”苏雪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苏文超的眼泪便因为这一声轻唤而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青石砖上绽出两朵泪花,嘴唇颤了颤,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化为一声哽咽。
是她,就是她!只有她,才会如此异于常人地称呼一声“小叔叔”。
十三年了,他曾为她的离世伤心悲痛,食不下咽多时。一月前,当他得知二侄女竟然未死回来了时,他喜极而泣。只是,对方那陌生怯弱的眼神,疏离惊慌的态度,却让他失望之极,心底隐隐地有些怀疑,却因为妻子的避祸与逼迫,他无法亲自查证。没想到,他的怀疑当真是对的,眼前的人,才是他真正的倒女,是他记忆中那个灵动聪慧的可人儿。
他的出现,让才被韩康永狠揍了两下的苏文成气息一窒,差点吐出血来。
这个该死的东西,他真想上前一巴掌掴死了他。难道他不知道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苏文成给他的吗?他竟在这个时候帮着另人在他的后背上捅上一刀。
“对,大人,她就是韩氏的亲生骨肉,是苏府真正的二娘子,谁也代替不了她,谁也不能错认了她!”妇人忍不住越众而出,快步上前,在苏文成的瞳孔一缩时,冲着堂上的杨华平跪地磕头,“民妇韩秀丽,乃是苏二娘子的姨娘,曾在她小时在京都长住过一段日子,也曾抱过她多次。这人的容貌和声音与我妹妹相差无几,如果她的左臂上也有一块浅褐色的胎记,那就必是无疑了。而这事,苏、韩两家人尽皆知,便是当时替民妇妹妹接生的姜稳婆,也是清楚的。大人不若找那姜稳婆前来一问,便什么都真相大白了。”
原来当日在船上她没有听错,只是她听到的,不是自己妹妹的声音,而是与之一样的外甥女的声音。只可惜,她因为下船时收到家中急信,又随船返回,一耽搁便是一月有余。若是她早早来到京都,怎容得他们苏家如此作践逼迫她?怎容得兄嫂如此丧尽天良为了一点私利抛弃至亲骨肉?
苏雪顺声看去,便见得苏文超的身旁,又多了一位青布袄裙神情激动的妇人。
容长脸儿,秀丽容颜,透着几分记忆中的熟悉。特别是那一双透着慈爱与怜惜神情的眸子,更让她觉得无比的熟悉,差点就要以为韩氏根本没死,此刻就站在眼前,心疼而怜惜地看着她,向她招手。
晃了晃脑袋,甩去心中一闪而过的错觉,苏雪心中已对她的身份有了猜测,再定睛细看时,便发现她的身后,还紧跟着一位白袍青年。一副书生打扮,长得白净斯文,也让她心底划过一抹熟悉感,却一时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不用找了!”杨华平出声的话,让韩秀丽一怔,却得到在场多数人的认同,让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被人扶着浑身颤颤的姜稳婆,“姜稳婆已经在这儿了。而且方才姜稳婆和文氏都已亲口说出真正的苏二娘左臂处有一块淡褐色的胎记,至于到底是苏府里的那位身上有,还是大堂上的苏娘子有,不妨再请个人来告诉大家。来人,把人证带上来。”
“春裳姑娘,你是当年苏二娘子身边的贴身丫环,如今又服侍了你们府中那位新来的娘子一月有余,你应该最清楚,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苏二娘子吧?”杨华平没有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直接指着畏手畏脚缩在官差后面走进来的发髻低垂的女子厉声道。
瘦长脸儿,眼角微挑的狐狸眼儿。如今的春裳,容貌没有太大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当初的双丫髻,已往下挽成了妇人髻。显然当时的少女,如今已是她人妇。
再次看着她,苏雪的眼神平静,但眼底那一抹冷寒,却还是难以抹去。
春裳的脸色有些不安与怪异,眼神闪烁,始终低垂着,不敢往苏文成和苏芝的方向瞟一眼,听到杨华平的话,直接吓得一哆嗦,扑嗵一声跪在了地上,惊慌地道:“回大人,府里那位不是真正的苏二娘,她左臂处根本没有我们娘子原有的胎记。”
春裳!
苏芝和苏文成同时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暗喊一声,震惊而凌厉的目光扫向她时,她已磕下头去,冲上方的杨华平主动请缨:“奴婢最清楚二娘子身上的特征,奴婢愿意随核验的婆子们一起验证苏娘子的真伪。”
“好!”杨华平没有给苏文成阻止的机会,直接吩咐了人将苏雪带下去验证。而就在她走向一侧的隔间时,她口中的所谓“死人”终于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中,接受着杨华平的询问。
“……我们刚开始确实一直高烧不退,但后来有人给我们送来了银两,让我俩请了大夫医治,十几日后便痊愈了。后来为了寻生计,便决定与虎子分开去了别处讨生活,前几日遇着魏家一位郎君,他看中我们兄弟力气大,干活老实,便将我们带进了酒庄做活,管吃管住。”穿着灰色粗布衣衫的中年男子低伏着身子冲上方恭敬回话,随即又磕了个响头,“我们都好好地活着,还请老爷好好查查是谁那么缺德,诅咒我们已死。而且,我们也没有假装已死,以此来状告苏娘子啊。当初本是我们招摇撞骗又伺机报复在先,我们如今已然知错,决定改过自新,怎么还会做那污蔑人的事?还请大老爷明查!”
人还活着,当初还是自己屡屡行骗被拆穿后想要取了别人的命,才吃了那些苦头。这怎么能叫别人心狠手辣,害他兄弟性命呢?这桩将郭御史和瞿京兆尹两位大人闹得吃不香睡不着,将京都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案,明显是捏造事实的诬告啊!
大唐律例明确规定,捏造事实故意诬告他人者,以告人之罪罪之。什么深仇大恨,用得着他用自己的命去博别人的命?
疯了,这是真是疯了!
“余虎子,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你诬告苏娘子杀害你兄弟,企图官府治她死罪。依据大唐律例,你应被以其罪罪之!”杨华平一拍桌案,铿锵的话语惊得已然神情慌乱不知所措的虎子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无尽的寒意向他袭来,令他身体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以其罪罪之?以其罪罪之!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忽地抬手指向苏芝:“你骗人,你说了只要我去郭御史门前闹,只要我闹得满城风雨,保准能让瞿大人定她的罪,让她获罪待诛。为何到头来,获罪待诛的却成了我?我,我不服气,我是被她指使的。大人,我是被她指使的!她指使了他们作假证,又指使我到顺天府门前将事情闹大,目的,就是为了阻止真正苏二娘入府,并将她害死。”
又是她?怎么又是她?
先前逼迫他人作假证,指鹿为马,逼得亲姐姐无法入家门的是她,怎么现在联合他人一起捏造死人之事诬告亲姐姐的又是她?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就算不是一母同胞,毕竟都是苏家血脉,何必要如此赶尽杀绝?
“回大人,苏娘子身上确实有她们几人所说的胎记。而且,先前去苏府里验证那死人的人也已回来,证实那人身上的特征纯属假造。”核验婆子的话,如往油锅里倒入了水,让寂寂的大堂开始变得沸腾起来,诸人看向苏文成的眸光明显充满着怪异。
她当真是货真假实的苏二娘,那她所告的父亲未尽职责任她被人暗害致中毒落涧是真的?他联合继室所出女儿以假乱真将她逼出家门还指使他人诬告长女也是真的?
怪不得他看着与原配长得甚为相似的长女竟然也可以无动于衷,大言不惭毫不犹豫地说出不认识的话来,原来是他心内有鬼,刻意否认。
“这是怎么回事?你突然跑去老家接回个人极其肯定地告诉我说是你姐姐,怎么现在却又变成了个假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苏文成眸光闪了几闪后,借着拭去嘴角血迹的动作掩去脸上的一抹慌乱与焦急,最终拂袖指着苏芝,神情严厉地质问了起来,“你不是说他们已经证明了家里刚死的那位就是你的姐姐我的长女吗?怎么到头来倒成了你逼迫他们说的了?还有这恶贼,竟一派胡言污蔑你姐姐,真是可恶之极,这事,当真与你有关系吗?”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