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我和高曜去历星楼看望慎嫔。
自从慎嫔迁居历星楼,这两年改造修缮的工夫从未停过,如今历星楼前花木扶疏,数竿修竹迎风摇曳,竹叶被昨夜的雨洗濯得光亮如新生,触之清凉。两树石榴花含苞待放,蜂蝶环绕,几支雀儿在浓荫之间叽叽欢啼。几块青石横放在路边,石下是茸茸苍苔,密密碧藓,石上是杏花簇簇,桃云似火。一夕风雨,青石小径上铺了厚厚一层落花,小九正拿了一柄新扎的竹帚将花瓣轻柔的扫到一边。廊下养了几盆淡紫色的茶花,惠仙带了几个丫头坐在一旁赏花,见我和高曜来了,忙上前迎接。
我还礼道:“姑姑怎么不在娘娘面前服侍?”
惠仙道:“娘娘有客,命奴婢们在下面候着。”
高曜问道:“是什么人来拜访母亲?”
惠仙道:“回殿下,是娘娘的大嫂子和侄媳妇。”
我微笑道:“向来也没有听闻娘娘母家的亲戚来宫里走动,如今既然前来看望,想必娘娘很高兴了。”
惠仙摇头道:“这两日她们娘两个来得倒太勤快了些,娘娘很是不快。大人来了也好,娘娘本来也要将此事告诉大人,请大人出个主意的。”
高曜笑道:“既然母亲有意,就请姑姑先说与孤与玉机姐姐听听也好。”
惠仙屈膝道:“奴婢正有此意。”说罢叫小丫头拿了两个锦殿来,请我和高曜在花树下的青石上坐了,又吩咐上茶,方端立于前,恭敬道:“自从前两年老太爷失了候爵,娘娘又离了守坤宫,已经甚少与娘家往来了。今年春天娘娘的大侄子中榜了,是殿试第七名,故此大太太和少夫人进宫谢恩,顺道来看望娘娘。”
发丝一动,原来是一片花瓣落在肩头,我轻轻拂去,笑道:“如此是好事,怎么娘娘倒发愁呢?”
惠仙道:“原本是极好的事情,全家都盼望着少爷在太学做两年博士便能补缺,谁知皇上大笔一挥,将少爷放到蕲水县去做县令了。大太太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舍不得外放的。近来皇后当政,大太太便带着少夫人进宫来求娘娘,请娘娘求了皇后,好将少爷留在京中。如此来了已有两次了。”
我微微叹道:“娘娘是不是不答应?”
惠仙亲手从小丫头手中捧过茶来,奉与我和高曜,方退后一步道:“大人说得不错,娘娘的脾气,素来不肯服软,又怎么肯求人?”
高曜忽然冷哼一声,一拍手道:“蠢材蠢材!”
惠仙与侍立在高曜身后的乳母李氏相视一眼,敛气垂目不敢做声。我侧身微笑道:“这话怎么说?”
高曜道:“不管是谁,若榜上有名,自然盼得个一官半职。现有一个正七品的县令摆在面前,他却不要,不是蠢材么?”
我将茶盏放回小丫头的漆盘上,说道:“可是他可是要外放呢。听闻外放之官,三年才能回京述职,想来家人自然是不舍得的。”
高曜道:“赵孝成王新立,秦来攻赵,赵求救于齐。齐国提出要赵国太后的爱子长安君为人质,太后自然也是舍不得的。于是触龙劝赵太后道,长安君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封以膏腴之地,挟重宝之器,却不令他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将如何自托于国?可见为人父母必为子女计之深远,将子女养在繁华安逸的所在,并不是真的疼他。
虽说在太学里当个经学博士是留京为官的必经之道,可眼下父皇根本无意留表兄在京为官,既然已经批了外放,就当乖乖上任。何况地方官做得好,也是可以调回京城的。汉初的张苍习天下图书用算律历,初时只是做淮南王的相国,后来进京做了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曹参初时在齐国为相,后来萧何死了,曹参进京做了丞相。汉武帝时,韩安国为梁国内史,后来也做了御史大夫。
妇孺之属常常耽于亲情,不知道怎么做才能重新振兴家声,所以孤说――她们是蠢材!”
惠仙惊叹不已,愣了好一会儿,方道:“殿下一下子说得这样多……奴婢都听不过来了。”
乳母李氏微微一笑,拈下高曜乌纱冠上的雪白杏花,又捧了茶盏递与高曜:“殿下且喝口茶再说。”
我站起身来向惠仙笑道:“姑姑看到了吧,慎嫔娘娘可以不必再来问我了,今后有什么难处,自然有殿下在呢。”
惠仙的眼角忽然溢出点点泪花,拿起帕子擦了擦,方道:“这样才好呢,母子两个一条心,娘娘定是十分欣慰的。”
我点点头:“这话旁人说定然无用,可若是殿下亲自去说,想来大太太和少夫人也是无话可说了。”
高曜站起来道:“玉机姐姐的意思是,是让孤现在就去说么?”
我微笑道:“殿下若此时亲自去说,那才好呢。”
高曜道:“孤正有此意。自从母亲迁入历星楼,外祖家甚少有人来看望母亲。如今有难处了,就来聒噪母亲,甚是无礼。只是……”说着他拉拉我的袖子,“玉机姐姐也和孤一道进去么?”
我摇头道:“殿下当独自进去,一家子关起门来,入情入理的剖析一番,这样才好。否则当着外人的面,她们面上服了,心里却未必服气。臣女在下面等着殿下。”
高曜虽然有些胆怯,但是他向来最孝敬母亲,想到要为母亲出头,便鼓足了勇气,带着李嬷嬷和芸儿等两个小丫头向历星楼走去。惠仙连忙赶在前面为他开了门。
雨后清新无尘,阳光澄澈如水,空气中飘着阵阵花香。我坐在青石条上,一面饮茶一面静静的观赏小径对面盛开的红紫相间的**花,绒绒如柳絮飘落我的掌心之中,不觉发起呆来。芳馨和红芯侍立在我的身后默默不语,身沾落英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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