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墨偃带过来的兵马很快便将这里的一切终结。
似乎这一场因为金弘旭麟儿百日宴而发起的宴会,最终虽然不可免俗的以一场兵变结束。
不过聪明之的人,自然早早的便已经在这里面品出了一些什么不太一样的东西。
比如说,素来纨绔不理政事的金思齐,为何有那么一刻让他们觉得身上的威压极为浓重,甚至压得他们都有些不怎么敢抬头了。
再比如说,远在封地的金墨偃又怎么会突然间就出现在太子府上,解决了这一场动乱?
一切都未可知,可是一切似乎又极为自然。
没人去多问什么,也没人敢去多问。
兵荒马乱下生存的都是小心翼翼的人生,而他们自然不敢多问。
只是当金墨偃也终是登到金思齐所站立的高台处之时,众大臣心里便开始了无尽的忐忑。
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知道最后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结局?
端王金墨偃隐忍多年,一朝爆发,最后怕是会斩草除根!
这,本该是一位帝王最应该具备的手段!
过于仁慈,到底还是守不住自己的江山。
只是,金墨偃登基虽然已经是势不可挡的趋势,只是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众大臣在担心自己的同时,却也在暗暗猜测着,金墨偃最后要以何服天下?
不过,显然一切都是大臣们过虑了。
因为当金墨偃立于高台之上,看着自己的势力已经成功的碾压掉了沈家与孙家的兵马之后,这才挥手示意,让自己的人马于宴席的两边站好。
看似是规矩的站在一边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命令,可是众大臣却都明白,此时金墨偃让那些人站在他们身后,其实就是想更好的控制着他们。
说到底,金墨偃与他们几乎是没有交集,又怎么可能放心的下他们呢?
就在众大臣小心翼翼的猜测,甚至时不时的还两两相望,交换个眼神之时,在老皇帝身边侍候多年的郑公公极为恭敬的端着一道圣旨走了进来。
郑公公打从跟了老皇帝,如今算来少说也得有十五年的时间了,可是说除了皇帝的心腹之人,那么这位郑公公绝对就是帝王面前说话最为有用之人。
所以,此时看到他端着圣旨走了进来,众大臣心里又有了其它的想法,想了想刚才老皇帝身子似乎很不好的样子,也不知道此时老皇帝会下一道怎么样的圣旨呢?
而郑公公习惯性的趾高气昂,因为此时身前没了皇帝在束缚着他,他总是带着几分得意的,毕竟能在老皇帝那样的人身边侍候的这样久,到底还是个人物。
所以,郑公公也有他的骄傲之处。
端端正正的走到高台之上,这才尖着嗓子喊道:“端王爷接旨。”
谁的名字都没有提到,只单单点到了金墨偃的名字,虽然众大臣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却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可是帝王的旨意,他们也不敢多问,不敢多说,忙起身跪地与金墨偃一起接旨。
此时满场之中,除了宣旨的郑公公,便也只有九皇子金思齐没有跪地,因为他同之前的慕无双一样,享有遇君王不跪之特权。
而郑公公自然也知道这位是帝王的眼珠子,真真正正的疼着呢,虽然说如今一切都尽在掌握,不过到底……
郑公公唇角微动,似是笑了笑,不过却并不明显,看到众人跪地,这才缓缓的打开圣旨,尖着嗓子高声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统御天下,必以敬天法祖为首务。而……”
长长的圣旨内容,连静彤都没去细听,不过就是一些歌功颂德的美誉之词,也就是说给人听的。
连静彤在意的是最后那几句:“端王墨偃仰承列祖积累之厚,受朕教诲之深,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这道圣旨不过就是连静彤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一切就是他们准备好的局,微微抬眼看了一下高台之上的郑公公,瞬间之后连静彤便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并未再多说什么。
一切,已成定局。
众大臣虽然对这道圣旨,其实还是疑义颇多,可是郑公公是皇帝的人,他们自然不敢质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此时他们受制于人,也是不敢反抗的。
至于一直站在高台之上并未说话的金思齐,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前,忙恭敬的跪于金墨偃身前,高声喊道:“臣金思齐,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曾经的天之骄子就这样臣服于金墨偃的脚下,其它大臣也不过就是拿人俸禄的朝臣,自然不敢多问什么,而那些因为利益想问的,此时也都没了气息。
昌泰七年春天的那一场政变,最后以不受宠的端王爷登基为结局。
一切似乎都有些超乎人的想像,可是一切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昌泰七年的春天,齐国端王爷金墨偃登基为皇,是为齐国建国以来的第五任帝王,后世称之为“仁宗帝”。
而在金墨偃登基的同一日,齐国老皇帝因为气急攻心,驾崩。
这位隐忍多年的少年,终是在这个春天,挥剑长指,夺下属于他自己的一切!
看似内忧外患的齐国外有岳国的虎视眈眈,还有众小国不怀好意的观望,而在内又有不安分的众皇子,毕竟在他们看来,他们哪一个出身不比金墨偃好呢?
可是最后这帝王之位却是落到了金墨偃头上,这一点让众皇子没办法心服口服,远在边界的十一皇子金松羽因为是保太子一派,所以听到太子金弘旭被废,而并不得宠的金墨偃登基,一怒之下带着他自己的五万人马直接杀回了京城,却是被金墨偃一个瓮中捉鳖,除了将他的五万兵马折损大半,还将十一皇子金松羽直接扣在京中。
十一皇子封号“晋”,不过也只是封王,却并没有封地,不过如今他公然带兵谋反,金墨偃初登大位,自然不可能真的就那样放任着金松羽,所以直接将他囚禁在了皇陵之中,若无圣意,永世不得回京。
并不是软禁,也不是暗地里用了什么手段,而是正大光明的下了旨意,直接将人囚禁在了皇陵之中。
金墨偃如此做,也不过就是想杀鸡儆猴,不想让其它心怀不满的皇子再有其它动作。
不过,金墨偃向来是个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接索人喉咙的主,所以在晋王爷金松羽之后,又相继有盛名满天下的五皇子被流放于荒远之地,甚至只允许带着妻室,连妾室子女都没让带,而且妾室与子女还是流放到了其它地方。
再之后,也有其它皇子不断被流放,被囚禁,甚至是被斩杀。
金墨偃在登基之后的三个月里,几乎是将所有可能再威胁到他的势力,全部斩断!
他此举也不过就是想告诉那些不服他的,或者说是还在质疑他的人,这便是质疑他的后果。
他有的是手段,让那些曾经不愿意臣服之人,选择臣服。
只是让齐国所有人都不明白的是,他却是留着废太子金弘旭一条命,没有囚禁,也没有流放,甚至都没有直接斩杀,只是软禁在曾经的太子府中。
金墨偃登基半年之后,改年号为“慕兮”,同时为曾经枉死的慕无双正名,也洗涮了慕家之前的冤屈。
虽然慕家那些曾经被流放在外的人,最后不过就是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不过相比于那些曾经受苦的日子,现在这样顶着一个好名声,到底还是好的。
只是可惜了,曾经慕氏一门,满门忠烈。
慕兮元年十月,齐国新晋大将军卫慕,带领二十万铁骑直接踏平了风雨飘摇的岳国,齐国虽然并不算是完全意义上的一统天下,可是相比于其它几位在位的帝王,如今金墨偃却是开拓领土最多的一位。
不过令天下百姓不解的却是,明明已经成功的踏平了岳国的领土,可是也在同时,金墨偃下令封大将军卫慕为“岳”王爷,封地便是从前的岳国国土。
而就在众人还未从这件事情上反应过来之时,又一个让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消息传了出来。
曾经在齐国京中横着走的九皇子金思齐虽然免于金墨偃登基的这一场血雨腥风,可是却没逃过慕兮元年冬天的那一场风寒,英年早逝。
虽然百姓心中其实也是有着猜测的,只是到底他们也只是小心翼翼的猜测着,并没有胆量真的去议论那些事情。
“真的不留下吗?”十二月的齐国冷的让人连哈口气都觉得是痛苦的,此时的连静彤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站在金思齐面前,低低的问了一句。
虽然女将军并不矫情,可是却不得不被这么冷的冬天打败,只说了几个字,便觉得一阵寒气吹进自己口中,小心翼翼的缩了缩脖子,看着眼前眉眼平静的金思齐,连静彤也有阵阵的恍惚。
想想他们最开始拿下政权之时,当她从金墨偃那里知道了金思齐为什么要帮着他们之后,由她亲自告诉金思齐自己就是慕无双之时,金思齐是连着两天都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后来连静彤又努力的验证了一下,姜贵妃到底是不是姜沉歌的妹妹,虽然曾经的当事者都已经不在了,不过姜家的人还在,通过他们,连静彤已经证实了,姜贵妃就是姜沉歌的亲妹妹。
只是当年因为一些原因养在齐国的姜家,一直到最后她在齐国死去。
其实从很早开始,姜贵妃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金思齐也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金思齐从一开始谋的就不是江山。
而所谓的古俚宝藏,从最开始就只是一个谣传,却不想,只因为一个谣言,却是将一个部落都给毁灭了。
对此,连静彤与金思齐也只是苦笑着感叹:命运弄人。
想想那个时候的金思齐,再看看如今的金思齐,连静彤轻轻的笑了笑。
金思齐如今眉眼平静的样子,连静彤也算是放心了,虽然连她自己都看不明白,金思齐对于她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可是连静彤知道,也许那便是藏在骨子里的血脉亲情吧。
“我从来就没想着去谋过齐国的江山,若是我想,便可以唾手可得,可是我不想。我想要的也只是从了母妃的愿望,带着她与父皇的骨灰回到曾经古俚部落繁荣昌盛的地方,守着曾经的那一份故土,安静的生活下去。”说到这里,金思齐笑了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意。
在看到连静彤缩得紧紧的模样之后,眉眼似乎动了动,带着一丝不舍,最终却还是狠下心来,轻声说道:“这便是我与母妃一直以来的夙愿,我没有理由不去完成。”
“他,应该是真的在意姑母的。”不管怎么样,姜贵妃到底还是自己的亲姑母,所以连静彤也没矫情,早早的就已经改了口。
而连静彤口中提到的“他”自然是指已经驾崩的齐国老皇帝。
“在意也好,不在意也罢,一切不过就这样化成一场云烟,最后的结局却是他们在一起,这便已经够了,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将自己手中的包裹紧了紧之后,金思齐又接着说道:“天色也不早了,再不出发怕是今天真的走不了了,姐姐,保重。”
说完这句话,金思齐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从他转身离开,到上了马车,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而连静彤也不想金思齐过于担心自己,扬了扬头,不让自己露出来半分感伤,只是安静的目送着金思齐的马车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那一片重重的车痕,最后终是被新落下的白雪掩埋,连静彤甚至不知道,有些人此时说了再见,是不是这一生便真的可能不会再见了?
转身缓步回到了身后一直在等待着自己的马车之上,看着马车之中包得比自己还严实的上官黎,连静彤不由暗暗笑了笑说道:“都说了,天气寒着呢,你偏不放心跟过来。”
其实上官黎只是不太放心连静彤与金思齐单独相处,所以也不管如今天这样冷,他是不是受得了,强撑着也要过来。
不过这些连静彤心里明白,此时也不过就是与他打趣。
而正抱着一卷书在看的上官黎却是笑了笑,之后将连静彤拉进了怀里,同时小声说道:“再冷也要陪在你身边,而且你不觉得此时咱们若是想走,其实金墨偃是最不设防的吗?”
还未等连静彤反应过来上官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听到外面青一一声驾马之声,马车飞快的行驶出去,等连静彤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之时,他们已经行驶出好一段距离了。
“你是准备带着我逃掉吗?”连静彤自然是知道,自金墨偃登基之后,他们便一直被金墨偃以各种理由困在齐国,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明白归明白,有些话却又不能真的说出来。
毕竟不管怎么样,金墨偃现在是一国之君。
“不可以?”对于连静彤的疑问,上官黎似是不满地反问了句,同时搂着连静彤的手更加用力了。
“当然不是,只是咱们还没有将最后的尾巴收拾干净呢,孙依兰我还没有去收拾,金弘旭我也没有去修理,还有……”
后面的话连静彤还没说出来,便已经淹没在了上官黎的一片深情之吻中,与此同时还有上官黎有些无奈的声音在连静彤耳边响起:“那些事情,有金墨偃,有卫慕在,哪里用得上你亲自动手,为夫倒是很好奇,忠心耿耿的郑公公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人了?”
“唔……”连静彤挣扎着想说,可是却还是没抵过上官黎的一片温-情。
白茫茫的官道之上,马车越行越远,到最后变成一片虚无,而金墨偃则是站在城墙之上,看着那辆马车就在自己眼前渐渐消失。
明明他是有能力去阻止的,明明他……
可是,没有。
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像他曾经承诺的那样,放手,给他们最完整的成全。
只是,心底到底还是有些痛,毕竟是他年少时光里,唯一爱过的人,此时就这样残忍的消失在眼前。
他,舍不得。
可是,却又不得不舍。
因为在意,所以成全。
双手紧紧的攥在城墙冰冷的石壁上,金墨偃表情凝重的甚至比这冰寒的天气还要冷,身边侍候的人不敢上前,便只有一身盛装的端贵妃,曾经的佳和公主赵璎在犹豫了半天之后,这才缓步走上前去,却是在距离金墨偃大约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陛下都不去追吗?”端贵妃赵璎并不知道,金墨偃在什么时候看上了连静彤,也不知道不过就是匆匆而过的两个人,缘何会有如此浓重的深情?
“都不恨朕吗?”对于端贵妃的问题,金墨偃并没有回答,只是在半天之后,冷冷的,几乎是不带一丝感情地反问了一句。
听到金墨偃如此问,站在身后一步距离的端贵妃抿了抿精致点妆过的唇,面上似乎是带着一丝迷离的,却也只在一瞬间便恢复过来。
国破家亡,端贵妃从和亲公主变成亡国公主,若说不恨吗?
似乎不怎么可能。
可是若说恨吗?
似乎也没有。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该恨着的,可是最后却是什么情绪也没有。
只是听从着金墨偃一步步的安排,甚至说是顶着朝臣的压力,让自己一个亡国公主位居贵妃。
其实端贵妃也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不恨呢?
亲手带大自己的父皇,最后却是死于自己夫君之手,甚至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土地,如今却是换了主人。
她本应该是恨的,只是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如今这样?
没有恨意,其实却多了几分暖意。
甚至有一种很想留在金墨偃身边,就这样长长久久的陪伴下去的冲动。
暗暗思考了许久,端贵妃这才意味不明地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父皇曾经跟我说过‘出嫁从夫’。”
也许,这便是自己唯一能解释清楚的理由吧。
对于端贵妃的话,金墨偃并没有再接下去,亦没有回头,只是远远地看着那已经消失在自己视野的马车,缓缓的却又残忍的在自己心上慢慢的消失。
就好像当年的那一场大火,将他与曾经的慕无双,从此之后,分隔成两个世界。
再见,却是陌生却又冰冷的又一世。
握在墙壁之上的手动了动,手边似乎有一滴泪就那样轻轻的滴落了下来,落在冰冷的石壁之上,却在瞬间变成了美丽的冰花。
其实冷的不仅仅只是那一滴泪,还有一个男人,此生唯一的一份爱恋。
“我的无双,我终还是失去了你。”久久的沉默之后,金墨偃轻轻的在自己心中长叹了一句。
据《齐简史》记载,仁宗皇帝一生勤勉,宽赋税,惩污吏,重儒学。仁宗皇帝在位期间,齐国经济达到鼎盛。然,仁宗皇帝在位三十二载,六宫无后,只一位赵氏贵妃执掌凤印,打理后-宫,此为后世所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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