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垂垂老矣的李氏,梅花发现心里的恐惧早已消失不见,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一个无关的路人。
十二年前,就因为乔百胜七十大寿和乔成银五十寿辰撞在了一起,李氏逼着乔木头和小罗氏开始了第一次卖女。梅花就是在那年被卖到罗家做个最下等的粗使丫鬟,还好她在家里身为长姐,又有李氏、小李氏、罗氏这三个女人的打磨,懂的事情相对来说要多上许多。
偶然的一次机会,让她得以在罗家老太太面前露了脸,老太太要赏她银钱放她自由身;但梅花知道,回家之后不过是面临再一次被卖而已。于是她谢绝了罗老太太的好心,转而求着老太太给陆嬢嬢打招呼,若是遇上乔家再卖女儿须得先送到罗府。
结果不出她所料,在她被卖两年后乔百胜病重,二妹兰花真的被卖了;然后是杏花、桃花、菊花,全都因为李氏婆媳三个撺唆陆续到了罗家。她也知道娘亲过世的消息,可知道这消息后,她也不过是带着三个妹妹在罗府的花园对天拜祭伤心哭了一场而已,因为她知道,娘亲那样懦弱的女子或许只有死去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宁。
也就是在那次花园拜祭,她才会遇上了醉酒的江少爷,继而有了现在的幸福日子。所有的一切苦难都是李氏造成,但现在幸福的生活同样也是李氏铸成的因果,梅花现在也是做娘的人,无意寻李氏等人的麻烦,可也不意味着就要屏弃前嫌作出一副孝顺孙女的模样。打个招呼叫上一声已算得上仁至义尽。
李氏和小李氏相扶愕然而立,眼前俏生生的四个女孩有三个梳着妇人的发式,最小那个没梳妇人发式的不就是四年多前被送出门的菊花吗?她们几个怎么会凑到了一块?
“大姐、三姐、四姐,还是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赶紧去看看苕花和远根他们吧。”虽然罗家小少爷说得是言之凿凿,最放不下苕花三个的菊花却是等不及想要立刻去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过得很好。
梅花闻言点了点头,如今姐妹五个当中她是主心骨,兰花、杏花、桃花都是到了十七岁被罗老太太许了恩典脱籍放出府,还安排都嫁了不错的夫家,菊花如今十六岁,还正在罗老太太面前听命,性子还带着孩子气的急躁。
“哎呀,梅花,你们真的走错啦!咱们乔家家门往哪开都忘了么?走这边吧,大姨家里宽敞。”罗氏倒是没有小李氏和李氏的那份失落,反倒是看着一辆辆高头大马车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二伯娘!”菊花突然回头,杏眼圆睁、冷面如霜:“我们姐妹五个虽然远在他乡,李家村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可是一清二楚。”菊花这话倒是说得有些夸张了。纵然罗松回府上是简单把云英自立自强的事情当成故事在罗老太太面前一一说了,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那等太八卦的长舌男,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将云英的苦楚一言带过。只是菊花和云英相处的日子最久,云英又算是她一手带大的,云英什么性子她心知肚明,听说云英带着弟妹把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真真心里是酸涩苦痛交集。过了年梅花几个得了信好不容易赶在前几天聚在一起,菊花就打了主意要赶着回来给云英过个难忘的生辰,眼下午时都过了一会儿,她可不想在路上继续耽搁了。
此时罗江和罗松说了话后也是安排了随行的护卫小厮婆子们各自护住自家主子,亲自过来揽了梅花的肩领先就走:“娘子,儿子在前面哭着要等着娘呢。”
听他这么说,梅花哪里还站得住,李氏和小李氏挡着路不要紧,村道边上不过就是泥土没压实而已,踩上两步也不碍事。当即就顺着罗江的力道匆匆追了出去。
杏花、桃花的夫君也纷纷上前带走了各自的妻子,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留给李氏和小李氏几人。
“菊花,这几个是你姐夫吧?怎么这样?好歹我们也是梅花几个的长辈,怎么都不叫一声的啊。”罗氏不愧是脸皮最厚的那个,菊花的冷脸像是对她没丝毫影响,竟然仗着菊花身边没护花使者,伸手就拽着菊花的袖子不松手。还挺内行地搓了搓菊花身上月白色暗花纹的衣料,发现衣料比春草纺里最好的丝绸也不遑多让,暗暗咋舌更不想撒手了。
“呵呵,二伯娘,别以为我们姐妹几个叫你一声你就还是我们长辈了。你难不成都不知道我们卖身契上签的什么条件吗?我们现在的名姓都是主家赐下来的,我们做什么都是经过主家允许的,这次主子只说了让我们姐妹几个回家看看弟弟妹妹,并没命令我们探望长辈。”菊花用力一甩,将罗氏的手掌甩开,轻哼了一声追上前面三个姐姐的脚步,留下身后阴沉着脸的李氏婆媳几个。
前面马车车队都还没过完,罗氏就嚷嚷开了:“瞧瞧,这些没良心的把孝道都丢到一边儿去了,要遭天打雷劈的哟……”
乔远贵这时候却是倒吸一口凉气,猛地跳起来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捂住了罗氏的口鼻:“二婶,你要死别拉着我们垫背啊!梅花姐那夫婿起码都是五品将官,杏花那夫婿也起码是六品官衔。”
乔远福这时候业已看清了马车车厢壁的标志,这还是兄弟俩在京城见识了不少横冲直撞的人吃瘪后专程花银子找了个行家探得的消息。若是那样,梅花想要报仇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当年这几个姐妹在家的境遇他又不是不知道。忙也拉了罗氏一把:“娘,先别在这叫,有什么咱们回家商量商量后再说。”
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此时也凑到李氏身边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起来,但大多数都有些心不在焉,梅花几姐妹的表现大家都看得分明,估计李氏等人讨不到好处。
李氏现在是从梅花几个的风光上又想起了她“可怜”的孙女乔远慧,心里一阵阵抽痛,都快喘不上气了,偏偏人群越围越紧,她压着心口一阵天旋地转,一个筋斗栽了下去。
“哎呀,婆婆啊,你这是咋啦?”罗氏刚刚睁开乔远贵的手掌就发现了李氏栽倒,不先去扶着,反倒是大叫了一声往下游跑去:“我这就去让你那些孙女来看看你……”
李氏心里那个憋气啊,可惜现在只能瞪大了眼睛,控制不住身体蜷缩到了一处,吓得小李氏和乔远贵惊呼不已。最后还是村长夫人见势不对排开众人回家取了一把太师椅,忍着心里不屑,帮着把她安顿上去以方便小李氏和乔远贵兄弟俩送她回去。在她走后,村长夫人门口的人堆不但没散,反倒是越聚越多,就连许多人家的大男人都闻讯而动,就想看看梅花家当军爷的夫君。
梅花家当军爷的夫君现在却是手足无措地站在云英家门口,无他,殷巽那张脸对边城的将领们来说简直太眼熟了,他此时都在云英家堂屋敬陪末座,那自己岂不是要坐到堂屋门外?
罗家在西北地界算是大族,罗家虽说只是边城一个守城校尉,但耐不住人家身后罗家枝繁叶茂,而且罗家人官声都不坏,就连宁北川也对其敬佩有加。殷巽当即便站起身来将罗江一行人给让了进去,暗示了自己在此只是私人事情,不牵扯镇西将军。罗江这才松了一口气,让出身后梅花等人。
云英此时正和曼儿在厨下收拾午饭剩下的东西,听外面动静太大,手上还拿着抹布就走出了厨房门口,刚刚张嘴还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就瞧见廊沿上一个女子突然往她跑来,一把抱住她就伤心大哭起来:“苕花,这些年真苦了你……”
云英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心想推开这年轻女子,又觉得万一抹布弄脏了人家绸缎衣裳怎么办?只得将求救的眼神看向女子身后,却是发现多了三个明眸皓齿年纪不一的女子,一个个抹着泪唤着她的名字齐齐围了过来。
正纳闷间,救命稻草杨氏从院子后巷中转了出来,见此情景也是愣了愣,随即眨了眨眼睛,指着抱着云英的女子犹犹豫豫唤了一声:“菊花?”
“三婶婆,我不就是菊花吗?”菊花抬头泪眼婆娑看了眼杨氏,伸手拉了云英身边尚在惊讶当中的曼儿一把:“茶花,你不认识五姐了吗?那边是大姐、三姐和四姐,你都还没见过呢。”
杨氏此时也不由哽咽着拉了梅花的手上下打量:“你是梅花,和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云英转头看向堂屋门口,发现了罗松的踪影,总算是知道面前的几个女子是谁了!不就是她那被卖出去的五个姐姐吗?还说等春耕忙完了之后带曼儿去一趟朝日城请罗松带路去看看她们过得好不好,想不到现在就能见着她们出现在眼前,貌似日子过得还真是不差。
“云英,你吓傻了吗?五哥给你这份生辰礼不错吧!”罗松瞧着云英姐弟三个呆滞的模样不由暗爽,不枉他辛苦安排了今日的相见。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