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亲戚
安锦如引着胡氏母子几人来到东大院,刚到门口便见念巧急匆匆迎出来道:“奴婢见过二太太,见过二位姑娘,见过少爷。”
因为二房的孩子还未入家中的排行,念巧只得含混带过,起身后给安锦如使了个眼色。
安锦如对胡氏介绍道:“二婶,这是母亲身边的念巧姐姐。”
胡氏连个眼神都没给念巧,迈步进了院门,倒是她两个女儿还算知礼,都唤了声念巧姐姐,面色微微尴尬。
安锦如对几个弟妹笑着说:“快进去看看院子和屋子可还喜欢,有什么不满意的跟我说,我给你们添换。”
将三个人请进院子去,安锦如自己落在后面,低声问:“怎么了?”
念巧也压低声音道:“二太太的娘家弟弟一家也一道入京了,也没去见老太爷,车驾直接到了偏门,说是二太太吩咐的,小厮进来问奴婢怎么办,奴婢便叫他把人带到东大院了,此时正在屋里喝茶。”
安锦如闻言皱眉,胡氏已经让她大开眼界,没想到她弟弟一家也这样极品,住到姐夫家里,既不提前打招呼,到了也不去拜访长辈,便这样大咧咧地进来。
念巧又道:“二太太的娘家侄子也在屋里,看着已经十五六的年纪了,也不知道避讳一些,眼睛还贼溜溜地直往丫头们身上打转,奴婢怕他冲撞了姑娘,这才特意出来拦一下姑娘。”
这边话音刚落,影壁后就快步走出一个人,嘴上道:“好妹妹,怎么还在外头站着,快进来坐下说话儿。”
安锦如循声抬头,便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中等个子,若单说五官还都说得过去,可凑在一起却怎么看都只觉得猥琐,尤其是那双单眼皮的小眼睛,眼神闪烁不定,让人忍不住就心生厌弃。
这人看见安锦如,小眼睛猛地睁大,露出个令人不舒服的笑容,神色间满是饿狗看见肉骨头的馋涎和渴望。
“在下姓胡名良宝,是府上二太太的娘家侄子,此番跟随姑父姑母上京进学,早就听说姑母家有个长房大妹妹,生得天仙似的人物,我原还不信,此番一见,才知道先前听到的赞美都太过流俗,丝毫不能描述妹妹之万一……”胡良宝油嘴滑舌地说。
安锦如被这番话恶心得不轻,淡淡地说:“胡公子客气了,虽说是家中亲戚,但到底男女有别,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望公子见谅。”然后对东大院门口的一个丫头吩咐道,“去前头请大少爷过来陪客。”
“麻烦念巧姐姐进去说一声,既然二伯母这边有外男在场,我不方便进去,便先回去跟母亲复命,若二伯母有什么需要,便吩咐人去告诉我便是了。”安锦如说罢,也不管其他,径直带着丫头走了。
胡良宝被晾在当场,却丝毫没有觉得不快,反倒眼神儿痴痴地黏在安锦如背后,直盯着人穿过垂花门,转弯消失在夹道内。
念巧眼神中透出不屑,也不去理他,转身进了东大院。
安锦如先去宁华院把事情跟徐氏回禀一番,得到了徐氏几句安慰。
徐氏也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却到底还顾忌自己的身份,不好当着晚辈的面说太多,只告诉安锦如以后不要到前面去,反正胡良宝就是再狂妄也不敢到后宅来。
安锦如走后,徐氏叹了口气,靠在引枕上,把捶腿的人打发下去,对陈妈妈道:“如今老二一家回来,以后想得个清静怕是难了。”
“太太怕她做什么,老太爷虽然疼二老爷,对她却还是厌恶不屑的,太太管家这么多年,上对得起长辈,下对得起家中上下,待太太生下这个孩子,还有什么能威胁到太太的地位。”陈妈妈道。
徐氏却拧眉不语,半晌才猛地回过神儿似的说:“我里外操劳又有什么用,老爷如今这样不争气,以后只会越来越让老太爷厌恶,等那点儿父子情分被消磨没了,咱们的苦日子也就到了。”
“这些没影的事儿,太太就莫要劳神了,您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
“罢了,你去问问二房家几个孩子的生辰八字,既然回来了,也该把排行重新理一理。”徐氏给陈妈妈派了个活儿出去,也没有再叫别人进屋伺候,自己靠在南窗下的炕上,回忆着一些对她而言的陈年旧事。
这两年来,她常常在想这些东西,如今能重来一回,她自然抱着趋吉避凶的心态。
但当年事情发展得十分出乎她的意料,所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回忆起来,也还是有很多事情拼不起来,总觉得中间差了什么线索,而且是重要到足够控制命运走向的线索。
徐氏呆呆地想了许久,直到陈妈妈回来,她才把回忆重新藏回心底,拿着要回来的生辰八字细看,见二房长女安锦祯是庆元二十八年,与安锦文同年,生日比安锦文小,是在腊月里。
二房次女安锦华,庆元三十二年八月生人,比安锦妍小三个月。
二房长子安翰嵘是庆元三十四年七月出生,正好夹在安翰闳和安翰琰之间。
这样家中排行下来,兄弟几个从大到小分别是安翰庭、安翰闳、安翰嵘、安翰琰和安翰宇。
姑娘们从安锦如往下分别是安锦文、安锦祯、安锦云、安锦妍、安锦华六个人。
徐氏写好单子递给陈妈妈道:“你送去让大姑娘核对一遍,若是没有差错,便叫人这样告诉下去,今日起便要改口了,下月开始若再有人喊错,便要挨罚了。”
安锦如刚从大厨房回来,进门便看见杜妈妈正陪着陈妈妈说话儿。
二人见安锦如回来,忙都起身,陈妈妈上前见礼。
安锦如侧身避开,一边让人坐着说话,一边叫人上茶拿果子。
“不敢在这里叨扰大姑娘,太太打发我来办事儿,本来放下单子便该回去的,只是好久没见到杜姐姐,便多说了会子话,大姑娘千万不要见怪。”
“陈妈妈说得哪里话,您在母亲身边伺候,劳苦功高,我一个做晚辈的,尊重孝敬您还来不及。别说是您在这儿说会子话,您搬过来住我才高兴呢!”
安锦如对自己如今跟徐氏之间的关系十分满意,所以她不想打破这种平衡,所以对徐氏恭敬自不用说,对她身边的人也都十分客气。
陈妈妈被安锦如说得高兴,笑着轻拍杜妈妈的手说:“大姑娘这样懂礼数,又尊重咱们这些老东西,可见你是个命好的,以后跟着大姑娘肯定能享福的。”
杜妈妈看向安锦如的眼神满是慈爱和骄傲,虽然主仆有别,但先大太太过世这么多年,她对安锦如真如对自己的孩子一般,如今眼见她越发懂事干练,心里哪有不高兴的。
“瞧我,光顾着说话都忘了正事儿。”陈妈妈从袖中掏出花笺,递给安锦如道,“太太让大姑娘帮着核对一番,然后告知全家上下,今日起便按照这个排行重新称呼了。”
杜妈妈将陈妈妈送出去,安锦如对着生辰八字将名单核对了一番,看到安锦文名字的时候,她的目光一滞。
安锦文被送出府不过只是上月的事情,此时再见到她的名字,简直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核对无误之后,安锦如将名单抄录几份,派人分别给姨奶奶、二房和三房送去,然后再让襄荷抄了多份,拿去给各处的管事媳妇们,让她们再一一通传下去。
此时安佑清还在前头陪着安老太爷说话,胡氏在东大院转了两圈,嫌弃地各处看来看去,吹毛求疵地挑剔了几句。
但不管她说什么,念巧都态度极好地告罪,然后说一定告知大太太,再派人重新来布置。
胡氏对着个丫头,连挑剔都提不起精神来,最后一摆手道:“算了算了,大嫂怀着孕也辛苦得很,我自己再收拾就是了,你先回去吧。”
念巧出了东大院,一个人走在夹道上,越想越是生气,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什么东西,十几年没回来,架子倒是大得很。”
“这是骂谁呢?”安翰庭幽灵似的从旁边门檐下窜出来。
“哎哟我的妈呀!”念巧吓得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
安翰庭笑得前仰后合,直接揽住她的腰把人扯到身边,鼻端朝她领口内乱嗅,边嗅边问:“刚从东大院出来?”
念巧吓得前后地看,生怕有人突然走过来看见,胡乱点头道:“嗯,正要回去跟太太回禀。”
“哼!”安翰庭搂着她躲到个死角内,这才冷哼一声,“胡良宝那个色胚,刚才是不是看你了?”
他说着一双手就在念巧身上乱摸,嘴里道:“跟爷说他看你哪儿了?”
念巧连连讨饶,解释道:“奴婢一直跟在二太太身边,只跟表少爷见了一次礼罢了。”
安翰庭搂着她的腰,咬牙道:“以后你给爷老实待在后宅,不许再往东大院去了。”
说罢便想到,念巧如今还在徐氏身边,若徐氏有什么事儿使唤她,哪里有她不要去的道理,气得一口咬上她的耳垂儿。
念巧怕他给自己咬出印子叫人发现,颤着声音道:“爷若真心疼奴婢,便让奴婢好生留着这条命,若以后有福气能伺候爷……”
“你放心,我一定把你从娘屋里要过来。”安翰庭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地保证。
“爷能有这份心,奴婢就知足了。”
念巧怕安翰庭一时冲动真的去找徐氏,赶紧又说了许多小意儿安抚的话。
安翰庭被她哄得心花怒放,搂着她心肝儿、宝贝儿地一顿乱叫,把脸埋在她颈间蹭道:“好姐姐,你什么时候发发慈悲,给了我,省得我如今日也想你,夜也想你……”
念巧听得他又提这个,正绞尽脑汁地想借口推脱,就听到夹道那边传来脚步声。
二人赶紧分开。
念巧抿抿鬓角的头发,心虚地摸摸耳垂,理好被安翰庭揉乱的衣裳。
安翰庭探头瞥了一眼,见是个粗实婆子提着东西路过,此时已经转过去不见了。
他被坏了兴致,没什么心情再跟念巧亲热,便跟着念巧一道去了徐氏屋里。
“母亲,今个儿身上可好?”安翰庭上前行礼问安,然后挨着徐氏身边坐下。
徐氏拍拍他的手,笑着说:“不是说你在前头陪客么,怎么有功夫来看我。”
“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亲戚,我过去陪陪是给他脸面,看他不顺眼自然就懒得再跟他寒暄,还不如来看母亲。”安翰庭对胡良宝印象十分不好,拉着脸道,“二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十几年没在祖父祖母跟前尽孝,回京还带着娘家亲戚,真是够了。”
“这叫什么话!”徐氏嗔怪道,“你二婶的弟弟,也就是你祖母的亲外甥,怎么不是正经亲戚。”
“那若这样说,二婶又是儿媳妇又是外甥女的,居然都没有给祖母养老送终,她还有脸回来。”安翰庭冷哼,“还有她带回来的那个侄子,生得一双贼眼,到处盯着丫头们乱转,留在家里若是惹出什么事儿来可怎么是好。”
一听这种话,徐氏顿时沉下脸来,先在屋里环顾一圈,把一众丫头们都看得低下头去,这才对儿子说:“这种事自有大人操心,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上进,那人既然不好,以后便远着点儿他,别跟他学坏就是了。”
然后又略提高声音道:“旁人屋里的我未必都能管得到,但我屋里的人,我却是都能管的,若是你们谁敢做那起不要脸的事儿,勾引坏了家里的爷们,我可绝对不会轻饶!”
念巧强作镇定,可她心里有鬼,总觉得徐氏这话就是在说自己,两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冷汗浸湿了后背的亵衣。
安翰庭也被说得有点儿不自在,忙换了个话题道:“娘,今个儿有庄子上的人来,送了好几筐柿子,我从外头回来正好撞见他们往大厨房抬,便挑了几个叫人送来,可吃了?”
“傻儿子,”徐氏一听这个就笑了,指着窗台上摆着的一溜儿柿子道,“你挑的都是硬的,要放软了才能吃呢!”
“那些人也不告诉我。”安翰庭见逗得母亲笑了,便也玩笑似的嗔怪一句,然后说,“他们倒是说,民间有句话叫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柿子赶大集什么的,我听着有趣,见这柿子又挺红火好看,便挑了几个进来,母亲摆着看看也是好的。”
“当年我怀你的时候就特别想吃柿子,可都说怀着孩子不能多吃,你爹也是买了好多柿子摆在窗台外面,说让我看看解馋,结果我馋得晚上睡不着觉,趁你爹睡着以后,偷偷儿溜出去吃柿子。”徐氏说起当年的事情,此时再想起已经是很多年以前了,但她脸上还是露出了温柔的神色,“你爹睡到半夜伸手往旁边一搭,发现是空的,一下子就吓醒了,见我不在床上,急得鞋都顾不得穿就跑出来找……”
徐氏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儿子,露出个笑容道:“罢了罢了,我不该说这个的。”
安翰庭也叹了口气,父母如今关系如何,虽然没人跟他说起,但他自己也能感受的出来,可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既然母亲此时还能有孕,就证明父母之间还是有感情的,虽然父亲有些花心,可姨娘通房、庶出兄弟什么的,谁家又没有几个呢?
安翰庭看着徐氏略有些浮肿的脸,气色虽然还算红润,但眼神中的落寞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不由得脱口而出:“娘,儿子一定用功给你争气。”
徐氏觉得儿子今天似乎出奇的懂事儿,欣慰不已,抬手抚着肚子说:“是啊,娘只盼着你和琰儿有出息,今后等你们都能出去自立门户了,就都是你妹妹的靠山,到那时候,娘就能放心了。”
“娘怎么知道就是个妹妹,说不定是个弟弟呢!”
“要不咱们打个赌?”徐氏玩笑地说。
安翰庭心念一动,忙抚掌大笑道:“娘这个主意好,不过既然是打赌,总得有些彩头才好。”
“你想要什么彩头?”徐氏难得能跟儿子这样轻松的说话,便也就顺着他问。
“一时半刻竟也想不出什么来。”安翰庭的眼睛骨碌碌乱转,片刻后道,“要不这样,咱们不论谁赢了,就可以朝输了的人讨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必须是对方有的,而且是可以送人的,娘觉得怎么样?”
徐氏笑着点头说:“行,都依你,那你猜是弟弟还是妹妹?”
安翰庭犹豫半晌,想着母亲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唯一的一个女儿还没活下来,这次估计还是儿子的可能性大,便道:“我还是像刚才说的,猜是个弟弟。”
“那我便说一定是个女孩儿。”徐氏抿了口茶说。
“今个儿这么多人作证,到时候娘可不要赖账。”
徐氏见儿子神色似乎还有些认真的模样,只当他是看上自己屋里什么什物,心道到时候他输了,自己也问问他到底想要什么,给他了便是。
安翰庭这会儿却正扭头朝念巧飞了个眼风。
念巧吓得膝盖差点儿软下去,幸好是挨着落地罩站着,伸手撑了一下,这才站稳。
她没想到安翰庭如今胆子越来越大,竟然敢在徐氏屋里这样,越发后悔自己当初想瞎了心,落得今日这样的局面,当真是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晚上一顿接风宴吃得还算顺利,除了安锦如三番五次地检查菜肴、花厅摆设、上菜人员安排,没有出任何岔子之外,最主要的是今日安老太爷心情十分不错。
众人刚刚落座的时候,安老太爷就夸今日花厅布置得不错,大家自然也都捧场说今日花厅布置得别具匠心之类的话。
徐氏自然将安锦如夸了一顿,众人也都随声附和。
开始上菜后,安老太爷又连连说这个菜好吃,那个菜好吃之类的话,这下子谁也不敢再说菜不好吃。
安佑德坐在安老太爷的右下首处,盯着桌上那盘虾,心情十分复杂,也不知是希望别人吃到还是不希望别人吃到。
安老太爷平时并不爱吃虾,但他知道儿子爱吃,今日竟也破天荒地夹了一只虾,胡乱咬了两口道:“这虾做的不错,赏。”
他身后一个小厮便扬声道:“老太爷赏白玉翡翠明虾球掌勺。”
安老太爷扭头对安佑清道:“我记得你跟你哥都喜欢吃虾,今个儿这虾做得不错,你尝尝。”
安佑清尝了个虾仁儿点头道:“只有新鲜的虾才能做出这个味儿来。”
安佑德闻言犹豫片刻,也伸手盛了一勺虾球,试探地吃了一个,无论是口感、味道还是什么,都肯定是新鲜大虾做出来的。
他神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控制住了,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不是么,所以说,在京城就是好,各地上好的东西都巴巴儿地往京城送,只要花得起银子,什么好东西没有。”
安老太爷说着给儿子盛了一勺虾球,安佑德和三老爷看得眼睛都直了,老爷子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什么时候这样伺候过别人。
安佑清也赶紧起身谢过父亲,这才又坐下来,只觉得自己都快被其他人的目光扎成了筛子。
安老太爷却并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他时隔十几年又见到儿子,此时简直不知道怎么对待才好了,又生怕他再来这么一回,那自己就要像亡妻那样,到死都见不到儿子了。
安佑清听了这话,一时间又是自责又是心酸,几乎是含泪吃完了碗中的虾球。
“老二这次回来,虽然没能赶上中秋,但过两日就是重阳,如今咱们一家团聚,外面又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孩子们也都在放授衣假,正好可以去五堰山登高游玩一番,午饭就在山上用,玩得尽兴了再回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