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锦如之前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如今终于能够一吐为快,长久以来梗在喉中的郁结,似乎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心情大好,在人前却又无法表现出来,只能压制着雀跃的心情,刻意保持着面无表情。
出门找到安锦妍,跟叶家告辞之后,二人出府上了自家的马车。
安锦妍虽然不知道屋内后面的事情如何,但也知道这件事似乎牵扯到了褚子谦,所以对于离开没有任何异议,很乖巧地跟着安锦如,只是忍不住偷偷打量她的神色。
安锦如知道她在看自己,但是一直没有理会,马车行驶了两条街,她才忽然开口道:“停车。”
安锦妍闻言,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不安地看着安锦如,似乎生怕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襄荷看到车停了,赶紧走到车门边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安锦如起身下车,对车夫老白道:“把五姑娘送回家。”
安锦妍扒着车门探身问:“大姐,你去哪儿?”
“我心里烦闷,出去逛逛。”安锦如不愿过多解释,对车夫和跟着的家丁嘱咐了几句,自己只带着襄荷离开。
在街角重新雇了辆马车,襄荷这才问:“姑娘,咱们去哪儿?”
“去宝庆银楼看看。”安锦如道。
赶车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因为见安锦如主仆穿着打扮不同寻常,不免刻意地巴结道:“这位姑娘,您若是想打首饰,倒不如去城南的益兴成记或是元丰银楼。”
襄荷怕安锦如生气,赶紧斥道:“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话!”
安锦如反倒抬手制止了襄荷,笑着问:“这位小哥儿,你说说看,那两家店都有哪些好处?”
车夫听到安锦如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自己别说什么冒犯的话,那赏钱是肯定少不了的。
“要说这两家银楼,是京城这几年生意最好的了。”车夫把鞭子甩了个响,“益兴成记是成亲王府的产业,里头的几个师傅都是老手艺了,又有亲王府这个大树靠着,生意自然是好得很呢!”
“那另外一家呢?是个什么背景?”安锦如听得还挺认真,并且插话问道。
“您若这么想,那可就错了。”车夫卖了个关子道,“这家银楼,没有什么过硬的背景,但是生意为什么这么好?”
“那小哥儿你说说看。”襄荷问道。
“这家店从别的银楼挖了不少手艺好的老先生,首饰器具做工极好,这就已经比其他店里强了不少,更何况这家店的首饰花样儿还经常出新,如今京城里的首饰铺子,好多都是看他家做什么样儿的首饰,就也跟着有样学样。”
车夫说道这里笑道:“不过再怎么学也终究不是正主的,做得也没有人家那么细致漂亮,除非穷人家去置办彩礼嫁妆,有钱人家自然都是去元丰银楼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安锦如适时地表示了赞同。
车夫的话越发多起来道:“要说这个宝庆银楼,当年可真是兴旺,只是这几年越发不行了,老先生和伙计大多都被别处挖走了,东家居然也不管,如今店里只剩下一个老头子,拖家带口地看着店。”
“听人说,如今宝庆银楼十天半个月也没什么人,白瞎了那么好地方的铺面,租出去都比这样强,如今这样搁着,简直就是白白赔钱。”
车夫说了半天,这才道:“姑娘,您二位想好去哪儿了么?”
“还是去宝庆银楼。”安锦如不紧不慢地说。
“嘿,您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车夫笑着又甩了个响鞭。
“这是我们姑娘赏你的。”襄荷把车帘掀开一条缝,递出来串铜板,“少瞎说话。”
“是,是,您看我这嘴,就是缺个把门的。”车夫接过铜板,估摸着足有一百多文,欢喜得不知道怎么才好,飞快地将人送到了宝庆银楼。
伺候着安锦如下车之后,车夫很是乖觉地说:“姑娘进去看看,若是不喜欢就赶紧出来,这地方不好找车轿,小的在这儿等您。”
安锦如闻言笑着说:“你再找别的活儿去吧,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呢!”
襄荷见安锦如已经朝大门走去,飞快地对车夫说:“你不用等着了,我们姑娘是这儿的东家。”
车夫闻言顿时愣住,看着安锦如和襄荷前后脚地进了宝庆银楼的大门,心道刚才自己一直说别人家好,说宝庆的坏话,就这样还得了一百多钱儿,若是自己多夸夸宝庆银楼,说不定还会多给不少呢!
想到这儿,他抬手朝自己脸颊打了一记道:“打你这张破嘴。”
安锦如在宝庆银楼外面略做打量,这是一个临街的店面,又正好位于路口进去两三家的地方,十分不错的位置。
银楼两层小楼,门面五间,在外面看不出有几进的,但看起来后面应该有不小的空间。
果然如那车夫所言,位置这么好的铺面,地方又这样宽敞,租出去一年也不少钱。
进入店铺,厅里布置得简单大方,也收拾得很干净,只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听到后面院子里似乎有声音,就循声绕过屏风,进入后面院子。院中树下坐着一个老人,聚精会神地对着面前的东西,右手拿着小锤,正在叮叮当当地敲着。
安锦如冲襄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轻手轻脚地上前,看到老人正在做一个镯子,已经到了錾刻的阶段。
老人悬臂使用锤子,左手中的杀錾不断变换角度,捶打的力道全凭臂腕上的力气变化。
杀錾在镯面划过一串水滴状的线条,细腻平稳流畅,一幅工笔花草慢慢展现出来。
正看着呢,后面屋里走出来个年轻姑娘,看到有人来了十分惊讶。
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木盆,双手在腰间围裙上蹭了蹭,迎上来道:“这位姑娘,您是来买首饰么?真是对不住,前头店里没人招呼您。”
她这边说话,那位老人还是在专心致志地捶打,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爹,来了客人你也不知道招呼一下。”那姑娘嗔怪了一句,见老人依旧充耳不闻,只得一脸无奈,对安锦如满是歉意地道,“姑娘,咱们去前头坐着说。”
安锦如笑着点点头,对老人道:“老人家,好捶功啊!”
老人听了这话,突然停住手中的活计,抬头看着安锦如,面上隐隐有些怒容。
“你怎么就看出是好捶功了?”老人毫不客气地问。
年轻姑娘闻言急得直摆手,让老人不要说了,然后对安锦如道:“您别往心里去,我爹只知道做首饰,不会说话。”
“您双手配合得十分默契,錾子的角度和位置变换的时候,右手的锤子也会跟着调整力道和角度,没有丝毫的停顿和迟疑。力道和速度都十分均匀,所以錾出来的花纹就流畅美观。”
安锦如对老人的态度并不介意,反倒上前看着镯面,认真地说:“而且錾子顿挫手法纯熟,线条转折变化干净利落,这样好的捶功可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您小时候肯定下过苦功夫,也没少钻研琢磨。”
老人听了这些话,脸色顿时好转,有些惊讶地看着安锦如道:“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眼力倒是不错。”
安锦如闻言笑着说:“我不过是纸上谈兵,您这样手上有好功夫的,才是真的有本事。”
“行了,你也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老人乐呵呵地起身道,“你要订什么首饰,我亲自给你做。”
襄荷这才说:“老人家,我家姑娘是这店铺的新东家,今个儿得空过来看看。”
“新东家?”老人一头雾水地转身看向女儿。
年轻姑娘是听说过这件事的,“哎呀”一声,上前来行礼道:“见过东家,您快进屋坐,我给您泡茶。”
安锦如摆手道:“不用忙了,最近家里事多不方便出门,我今个儿也是抽空过来看一眼。”
襄荷对那年轻姑娘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我们家姓丁,原本店里都管我爹叫丁师傅。当初先大太太救过我们全家的命,太太仁慈没有要我们签卖身契,可在我们心里头,我们就是先大太太的下人。陈姨娘这几年从店里带走了不少人,如今只剩下我们一家,所以银楼的生意早就败落了,好在偶尔还有些零星的生意,能够勉强维持。”
安锦如拿起丁师傅做了半截的镯面,指尖描画着錾刻出的花纹,爱不释手地说:“店里有这样的老师傅,有这样好的手艺,还怕以后好不起来么?”
“东家的意思是……”丁姑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换了新东家,不是为了要把店面改作他用么?
“娘的东西隔了这么多年,总算是交到我手里,我一定会好好经营,让银楼能够重现当年的风采。”
里头正说着话,外面忽然有人扬声道:“店里有人么?有买卖上门都不做生意么?”
安锦如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一下子却又没想到是在哪里听到过,叫丁姑娘赶紧出去招呼。
她躲在屏风后面悄悄一看,顿时觉得无语,心道怎么又是这个家伙?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