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像是被人清理过一样,沿途死寂,连一只夜游的猫都没有。
步微暖惶恐的奔出去数条街,还仍觉得邵煊的视线紧紧的追着自己,黏在脊背上麻凉麻凉的,像是锋利的薄刃,一寸寸的切割着皮肤。
夜色森凉,残月如血。
宛若九幽地狱卷来的寒风,从高高低低的屋檐间掠过,穿过石壁间的缝隙吟出鬼泣般的诉啸,在这暴雨也冲不走的血夜中,带着令人心惊胆颤的肃杀之气,一路畅通无阻的扑向神经频临崩溃的步微暖。
方才用来反抗邵煊神惑的力量,将本就到了极限的步微暖逼得险些命丧当场,此刻她虚弱的趴在骏马背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炙热的血液沿着经脉密密集集的身体各处流窜点火,纵使是在这刺骨的凉风中,仍觉得下一秒就会被烧成灰烬。
意识模糊间,她还在想着方才的对话:邵煊最后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慕容云烟是谁...为什么会和游风若有关系...云烟,云烟...为什么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为什么一想起这个名字,就觉得好难过...
漫无意识的不知道前奔了多远,当旭日破云涌出绽出万张光辉的同一时刻,步微暖终于支撑不住的从马上翻滚落下。残留的意识最后听到的是游二一震恐的呼喊,睁不开的视线里是金铠卫仓惶奔向自己的身影。
再然后,整个人便人事不省的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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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走...哭号...惨叫...怒吼...
熊熊燃烧的滔天烈火...肆意飞溅的灼人热血...
步微暖僵怔的站在角落里看着眼前如同炼狱般的场面,呆若木鸡。
走水严重,再加上夜风强吼,偌大的一座宫殿不多时便被烧成了将倾之厦。
宫人惊慌失措的奔走哭号,而内殿的台阶之上,一袭华衣的女子面容冷峻的站在大火之中,眼中带着凛然赴死的觉悟,慢慢的攥起了双拳。
忽地一阵强风袭来,火势旋即烧得更旺。
宫人们一个个的被烧毁砸下的石块木柱扑压在地,转眼便被火舌吞没,烧成灰烬。
余下的人惊恐的四下流窜,边跑边喊着:“来人啊,着火啦!”
然而,呼救声喊来的却并不是意料之中的救援,而是一众身着轻铠的蒙面杀手。他们丝毫不惧熊熊狂燃的大火,呛然拔剑便冲进宫殿之中。一路面不改色的虐杀着,手起剑落便是一条性命消逝。
一时间,狂风大作,焦糊味之中参杂进浓郁的血腥气,火势撩起三层楼高,将所有的惊呼声,惨叫声,求饶声尽数烧成了灰。
大火之中所有人的面容和身形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殿前的女子,仍旧清晰的带着决绝的神情烙在步微暖的眼里。
杀手眼看着就要杀到台阶上的华服女子面前,步微暖远远的看着她,心中陡然生出激烈的不忍之情。
救她!
心底突然迸发出来两个字,步微暖蓦地眼神一变,倾身便要奔出。然而当她想要冲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像是灌了铅般重得抬不起来。她大骇,张口欲呼,又错愕的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万般无奈之下她想要闭上眼睛不愿亲眼目睹那女子惨烈的死亡,却更为震诧的发现,自己连双眼也闭不了!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不能闭!
于是她只能被迫的看着数十把利剑齐齐的刺进女子身体里在毫不留情的拔出;看着那殷虹的鲜血一瞬间喷薄成十几道刺眼的涌泉;看着女子在长剑的推刺下身体不受控制的于烈火中旋转成一朵怒放的昙花,华丽一现即刻便颓然凋落;看着滔天的大火顷刻间将整座宫殿付之一炬...
她惊恐的不能自已,烈火明明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了,而她却仍旧看得到女子临死前交织着恨意、不甘、无奈却又带着轻微满足的双眼,冷汗不受控制的簌簌浸了一身。
......
“五儿...五儿...”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调里难掩焦虑,却带着异常令人心安的力量,甘霖般的滋润了步微暖干涩的喉咙。
“风...若...”意识还未恢复,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难耐的来回晃动着,喃喃的喊着那个让自己安心的名字,手指无意识的微微蜷起,直到触碰到一个温暖柔软的物体,拼命抓住紧紧的一扣,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游风若低头看着步微暖与自己相扣的手,眼神中的心疼一览无遗。
虽然当时拿到卡牌的时候,他看懂了步微暖要自己调虎离山的计谋,但却担心她一个人会遇不测,将虎符交给了陈齐便和游十一快马加鞭的往王都赶回,两天前,和南下的游二一一众遇在了半路上,而步微暖则已经是这副人事不省的模样。
用了游十一呈来的据说是千鹤世子调制的暖雪露,步微暖的高烧虽然退了,人却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反倒断断续续的做起了梦,游风若不眠不休的陪在她身旁,从她口中偶尔溢出的一言半语便可断定,这梦并非一般的痛苦,所以他一直尽力的想要把她从噩梦中拖出来,却任凭如何呼喊都无济于事。
“五儿,你醒醒,是我,游风若...”
步微暖缓缓的睁开了双眼,一目了然的房间空空荡荡,门窗处层层叠叠的布幔遮挡的房间里光线很暗,她微微抬眸,看到床边的游风若。
那个一度睥睨天下的男子,此刻半跪在自己塌下,神情里骄傲全无,剩下的只有满目的焦灼和担忧。
墨色带红的眸沉在一室明灭的昧光中,因为不眠不休的疲倦而有些僵滞,素日里高贵冷魅的气质便因此多了几分迷离的氤氲感,微颓却硬气。
“风若...”
游风若一喜,眉眼里顷刻间便溢满了笑意。
他看着步微暖微微颤动的密长睫毛,急切的往前挪了挪,俯下身去为她挡住其实不算刺眼的光,柔声问道:“五儿,可还好?”
“...渴...”步微暖半清醒半迷糊的回答着,只觉得方才那一场大火将自己身体里的水分全都蒸发了个干净,喉咙里刀割般的难捱。
游风若慌忙欲去斟水,一转身,游十一已经捧着一杯温度适宜的茶递了过来。游风若一怔,旋即立刻接过来,单手揽起步微暖,小心翼翼的喂过去。
然而,连日奔波,精神上又受了严重的刺激,再加上超出承受能力使用的神惑力,让步微暖此刻虚弱到连自主吞咽的能力都暂失了。
游风若皱眉看着茶水不停的从她的唇角滑溢,突然收回茶杯喝了一大口,然后托起步微暖的后颈,俯下身去亲口为她渡了进去。
浓郁的独属步微暖的气息顷刻间充盈了游风若的口腔,重伤昏迷几日,粒米未进,她唇齿间的味道清澈的就像是碧瑶池底的水,分明无色无味,却让人流连。
游风若本是毫无杂念的喂她水喝,却在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心跳蓦地一空,紧接着擂鼓般悾悾撞起,他小心翼翼的蹭着步微暖干裂的唇,试探着以舌撬开她的牙关,再抵住她微微挣扎的游鱼香滑的舌,一点点的将口中的水渡给她。
虽然仍洒出来不少,但万幸也吞咽下去了一半。
然而当游风若松了口气,想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理智命令自己离开的时候,步微暖却突然一挺身,紧紧的咬住他的唇,颤抖着,带着眷恋的力度,反反复复的吮吸着,像是离水很久快要窒息的鱼儿突然间寻到了一汪清泉般舍不得松开。
步微暖双手用力的抓着他的衣襟,拼命到骨节都泛起了吓人的白色,就仿佛抓着的不是游风若,而是悬崖边的一根救命的树干,一秒也不敢放开。
电光火石之间游风若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炸响,什么也来不及想便自然而然的回应着步微暖的吻,深情而颤抖。
唇齿纠缠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品一壶沉年的梅酒,清香满溢却仍有青涩,正是滋味最好的年月。
游十一早在游风若亲口为步微暖渡茶的时候便窘迫的红着脸退下了,然而却鬼使神差的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的站在屋外窥听着房内的气息,心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既替自己的主子终能如愿以偿而感到高兴,高兴之余却又有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从心底漫出,荒草疯长般难以释怀。
最终,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强迫自己转身离开。
房间里,当游风若回过神来的时候,步微暖已经彻彻底底的醒了过来。她无力的半依在他怀里,眼波若水,面似桃花,一脸娇憨的微微垂着眸。
暗沉的光线照在她较往常浅了不止一分的唇色上,本应该显得苍白羸弱,却因为方才那个长长的吻,而滋养出浅樱般的色泽,宛若春风中开的婉转的花,娇滴滴的引人遐想。
“五儿...”游风若爱怜的轻唤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感动。他将人往怀里拥进,下巴亲昵的在她头顶柔软的发间来回的蹭着,只觉得此刻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只能反反复复的叫着,“五儿...”
步微暖用额头抵着他蓬勃跳动的胸膛,无声扬起唇角,柔柔回应:“恩,我在...”
在睁开眼睛看到游风若的那一瞬间,那个可怕的梦境带给她的恐惧就奇迹般的消失的一干二净。
温泉,不错,游风若就像是一池暖洋洋的温泉,能洗去疲惫,洗走恐慌,被他握在手里的时候只觉得发自内心的岿然安稳,就算是此刻天地俱灭陷入混沌,她也会在这双手的牵引之下,在黑暗寂灭之中,寻到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游风若放下茶杯,双手将步微暖环进怀里,一下下疼惜的抚着她的长发,蹙眉问着,“你知道我刚看到你的时候,你的样子有多吓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