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步微暖微怔。
沈卿澂同她说着话,眼神却似穿过她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漂亮的紫眸里没什么焦点,茫茫然散成一片,不与你对视,却奇异的并不让人觉得他傲慢无礼,那般迷人的神采倒真是熨帖的诠释了“倾城”二字。
他周身那淡然出尘的清凜气味,如浩瀚雪原一般,让人觉得静谧,平和,且安稳,再加上男子面容倾城,如名家千般斟酌万般思量才落笔而成的画,挥毫染墨精致,笔锋线条精巧,疏密聚散精妙,而脸上淡然若仙的浅笑和周身浑然天成的优雅,则是画卷上巧夺天工的补白。
步微暖看的出神,一时竟忘了说话。
男子等了片刻不见步微暖回应,又是一笑,收回手转身,边找着什么边问道:“名公巨卿,应俱澄澈,固得‘卿澂’之名,敢问姑娘芳名?”
“哈?”步微暖方才回神,赶忙讪讪的垂下眼,搓着发梢说道,“慕...步微暖!”
“步小姐,卿澂有礼了。”沈卿澂说着回过身来,一手拿着一件葡萄紫色的锦绸外袍,一手作势就要来解步微暖的扣子,淡笑说着,“冰涟忘了给姑娘换件干衣服,丫头照顾不周,还是我来吧。”
“...啊喂!”眼看着男子修长的手指都要触到自己了自己的前襟,步微暖突然一个后挺直直的躺下去,双手交叉护在胸前,眼神惊诧错愕的盯着沈卿澂,一边将方才的印象彻底颠覆,一边万分不解着为什么这个男人做出如此猥琐的动作还能笑的这么圣洁,同时大声喝道,“你干嘛!”
“呵,说话中气十足,应该是没什么大碍。”沈卿澂轻笑一声,动作并没有停下,却是直接越过她的肩膀停在了耳边,动作缓慢而轻柔的一挂,明晃晃的鲛人泪便重新坠在了步微暖耳下,“救你上来的时候不小心弄掉的,还给你。这珠子的气息与你一样很特别,你带着应该很漂亮。”
步微暖脸色红了红,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卿澂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外袍站起来慢慢的往远处走去,边走边说:“人在途中,为避麻烦,冰涟也是男装。她的衣服你穿应该会短,委屈姑娘先穿我的。不过姑娘放心,这件袍子是新的。”
看着渐渐消失在眼前的男子,摸着质地不菲的袍子,想着莫名就遇上了的冰涟,步微暖突然自己也没那么惨,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的就是她吧。
“坠个崖没摔死还摔来了个青姐,这生意不亏...”步微暖边笨手笨脚的换衣服,便嘀嘀咕咕的嘟哝着。
突然,脑中警铃大作,她快速的将袍子往身上一披便立刻转身去寻另外的两人。
很快的,冰涟扶着沈卿澂快而无声的走了回来,脸色凝重,眼神中微有杀意迸现。
“怎么回事?杀气好重。”步微暖轻掠几下靠过去,途中飞剑削灭火堆,压低了声音问道。
冰涟蹙眉:“好像有追兵。”
“追兵?!”步微暖大骇,“糟了,这么快就追来了。”说完拉起一言不发的沈卿澂转身就跑,边跑边抱歉说道,“看来我连累你们了,不过放心,我一定拼死护你们周全。”
沈卿澂微微诧异的侧首看了看步微暖的方向,半晌,淡淡笑了,制止欲言又止的冰涟,说道:“姑娘不必紧张,我们逃不出去。”
“哈?”
沈卿澂转向林子深处的幽黑:“他们已经来了。”
步微暖闻言一怔,急急停下前奔的脚步,警惕的四下张望。果不其然,漆黑寒夜里,四周忽远忽近的闪烁着九丛诡红色的亮光。
杀气织成一张密集的网,正急速收缩向己方一行人网来。层层荡荡的肃杀之中,一道诡异的琴声冉冉响起,节奏由缓变疾,混合着折扇开合的唰唰声响和剑掠草丛的簌簌低鸣,音律化成无形的利刃,搅割着三人的神经。
“九杀阵...”步微暖抿唇用力堵着耳朵,试图将琴声隔绝在外。
沈卿澂微微偏头看她:“姑娘果然学识渊博,竟识得千鹤小国的九杀之阵。”
“千鹤?”步微暖蹙眉,“可那人分明告诉过我,九杀阵是南洛的奇阵...”
沈卿澂的脸色再度微变,却没有再开口。
感觉到杀气之网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收紧,步微暖脑中记忆飞速翻转。突然,她转头看向沈卿澂,急切问道:“沈公子可懂音律?”
“略通一二,”沈卿澂说着自袖中抽出一只横笛,“姑娘可是懂得破阵之法?”
“小时候被逼着学过,现在稍微还有些印象,”步微暖正色道,“我记得天蓬、天内、天动、天辅、天禽、天心、天柱、天任、天英九杀均受乐音控制,只要扰乱音律,其攻击力便会大受折扣,而后一击尽剜其心即可破阵。所以还请公子以笛音盖过这琴声,我会伺机将其绞杀。”
“姑娘一身是伤,如此会不会太过勉强?”沈卿澂面有担忧之色。
步微暖傲然一笑,呛的一声抽出鸢翼,月华下淡淡的紫映衬的少女脸上张扬朝气的表情分外的令人信服心安:“九杀阵也不过只有区区九人,公子也太小看我步微暖了。”
沈卿澂闻言笑了笑,便不再多言,朝冰涟点了点头,便垂下眼睛用心吹奏起来。清雅玉笛声在寂夜里悠扬远缓,显然是混入了丰沛的内息,笛音由一开始的微弱低沉渐渐变得高亮绵远,音符化成一颗颗饱满的珠子串成一条条柔韧的长绳,一道道飞电般的朝四面八方投射出去。
琴声先是被惊扰的小小出错,很快便为沈卿澂高超的艺技打败,旋律彻底的被扰乱。然越乱越躁,越躁越乱,操控琴音的人显然被沈卿澂不缓不急云淡风轻的曲调逼迫的怒火攻心了,力度一大,只听得“嗡——”的一声强烈震颤,“绷——”的一下弦断声消,琴声瞬间哗然。
“青姐,你能打吗?”步微暖目光沉沉的看着周围突然行动慢下来了的九丛红光,问向与自己背靠背而立的冰涟。
“嗯...马马虎虎,解决这边四个应该没问题。”冰涟说着,下意识的压低了手中的弯月双刀。
“那过会儿听我口令进攻,”步微暖谨慎交代道,“切记,要一击毙命,将心脏剜出来。若是一次没有将所有人的心脏全部剜出,一定要先回来,等下一次时机。这琴音便是阵内之人力量的补给之源,琴声不止,他们的力量就永无止境,与我们这些凡夫肉体有天壤之别,所以记住,切莫硬闯。”
“嗯...我知道了。”
寻得沈卿澂的笛音再一次压过琴声的一瞬,步微暖一声“杀”字喊出,同时疾豹般的箭射掠出,只咬面前呈弧形铺站的五个红点。
由于九杀之网已经收缩的极紧,对手五个人也已相隔不到一米距离。步微暖擎剑刺出瞄准来人胸口,却不料软件刺中胸膛,根本不是骨肉的触感,硬的戳不透不说,长剑竟都被压的弯成一圈。
步微暖诧然回旋,飞速后退。撤散时惊讶的在算不上明亮的月光里看到了一根根闪着白光的丝线,自九杀的关节处延展开去,一直延伸到其后看不见的密林中。
她回味了一下方才长剑刺中敌人的触感,然后猛然恍悟,抬头去寻九杀的眼睛。四目相对,却只有她自己两道熠熠发亮的视线,步微暖沉抿双唇不语,脑中却乱成一团:这九杀阵,竟然是傀儡师操纵的提线傀儡?!
傀儡本是南洛奉神者用来祭拜神明的工具,却因创造的傀儡术极其阴邪,早就被南洛列为不可触碰禁术之一,后被叛神者邵氏带去了昭笛。如今究竟是谁竟然将昭笛禁术傀儡术和南洛奇阵九杀阵融合到了一起?
步微暖脑中突然浮现出林雪倾阴森冷笑的脸,然而下一秒便使劲的摇头将他从脑海里甩了出去:且不说游风逸即位之后就收拾了林家,就算是林雪倾继承了昭笛的衣钵,却实在和南洛扯不上一丝半毫的关系,所以九杀阵,他定然未曾听说过。
容不得她多想,琴音便挣脱了笛声的禁锢,再一次的激烈起来。九杀的动作突然变得迅猛,手中的钢骨折扇开合划出萧萧的肃杀风声,带着见血封喉的毒辣狠厉,毫不留情的向步微暖颈前割去。
她飞速后退堪堪避开,回到原地与冰涟再次背向而站。
“卧了个大槽,这玩意儿搞得跟变形金刚一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让姑娘我怎么打?!”步微暖还没站稳就开始愤愤的嘟囔。
“嗯...就是,都没有心,剜什么...”冰涟纠结道。
“...这难道是无解的节奏?”步微暖抿唇看着渐逼渐近的九个红点,再看一脸淡然对此时命悬一线的境况浑然不觉到风轻云淡的沈卿澂,心脏悾悾悾的狂跳个不停,愧疚感突然就像涨潮一般的涌上来:人家好心好意救了自己一命,结果被自己恩将仇报连累的要命丧荒山,简直是该被天打雷劈啊...
一边想着一定要护好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边盯着眼前的傀儡九杀,眼神一侧突然无意识的看到一抹晶亮,步微暖瞬间惊喜的咧开了嘴:自己这真是缺心眼啊,没有心脏有操控线呀,斩断几根线比剜心来说容易百倍不止吧!
“青姐,看到这些提线木偶身后闪闪发亮的丝线吗?”
“嗯...”
“斩断它,抚琴者就操纵不了他们了,快!”
“嗯?嗯!”
嗖嗖,一白一紫两道箭影再一次飞射出去,目标明确的直奔控制线,绕过傀儡干净利落的挥剑。“崩崩崩”一阵弦声崩断的声音过后,傀儡九杀果然全部都变回失了魂的躯壳,木桩一般的颓然站着,一动不动。
琴声随即戛然而止,沈卿澂收起玉笛,微显虚弱的站起来,毫不掩饰脸上的赞扬和欣赏,笑道:“姑娘的见识,胆量和应变都是超卓,实乃卿澂平生所未曾见。女中豪杰四个字,姑娘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