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村后的小山上,两个人的火锅一直从白天吃到了晚上,最后游风若看着一地的杯盘狼藉,和怀里睡得不醒人事却仍旧絮絮叨叨的步微暖,无奈而宠爱的摇头笑了笑,打横将人抱起便往回走去。
飘了一昼夜的雪此时终于有了将停的趋势,却仍旧是一片片完整的六瓣冰凌,轻飘飘的落下来,覆在步微暖森长的睫毛上,随她微微颤抖的频率化成一层薄薄的白霜,愈发显得她娇美可人。
游风若情不自禁的俯身想要在那层迷离上印下一吻,谁料怀里的人却突然抬手“啪”的一巴掌甩上来,咬字不清却语气故作凶狠的哼哼道:“桃仁儿你这只大色猫!谁让你天天粘着游风若的,哼!看我揍不死你!”
怀里的雪狐猫闻言笑的抖成一团缩在游风若怀里,他一脸无辜的摸了摸挨了打的脸,侧过头与站在肩上顶着一张僵尸脸的公猫对视了一眼,撇撇嘴说道:“喂,肉桂,我女人在吃你女人的醋。”
肉桂一脸呆萌的眨了眨眼睛,抬起爪子舔了舔。
“喂,你就不觉得很没面子吗?”
肉桂殿继续无视。
“喂,我可是感觉很没面子啊,所以你以后要看好你女人,再来粘我我就要开仍了。”
“喵呜――”肉桂大人终于给了个回应,一脸睥睨的低头看了眼腻在游风若怀里的桃仁儿,后者立刻如临大敌般的一个弓身跳起来,腻到了肉桂“女王”身边,讨好的蹭来蹭去。
游风若笑着看着两只猫腻歪,心想着步微暖若是看到这一幕,一定又会骂桃仁儿不矜持没节操。
山间夜风拂起,吹出簌簌落雪微响,幽蓝色如缎如绸的夜幕里,那一勾初升的月清辉无限,温柔的铺洒延展,将男子俊挺的身影在雪地里拉的修长。
这一刻,氛围极美。
回到村子里,刚刚把步微暖放在床上安置好,门外便传来一声恭敬的请礼声:“殿下。”
游风若闻声有一瞬间的钝感,有整整两个月都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猛然一听,竟不知道是在叫自己,直到门外的人换了个称呼又叫了一声“主子”,他才幡然醒悟,放下床边的帷幔,转身走了出去。
“什么事?”看着眼前的金铠卫,游风若直觉事有不妙。
后者俯身行过了礼,然后递上一个小坛:“回主子,属下办事不利,没能依计划救出蓉妃。”
游风若双眉猛地一蹙,自己安插在宫中的眼线来报,游风逸最近并没有难为林想蓉,若按原定计划,再过四日便可将她带出来,可这人这时候来说计划失败,是怎么回事?他心中隐觉不安,眯起眼睛看着金铠卫手中的坛子:“这是什么?”
“回主子,是蓉妃的骨灰。”
游风若闻言瞳孔猛地一缩,猛然想起自己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关门,便下意识的转身往房间里看。然而却仍迟了一步,房内,倚着门框站的摇摇晃晃的步微暖,正睁着惊惑不定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金铠卫手中的骨灰坛,唇色泛白的颤声问道:“你说...这是什么?”
“回五姑娘,这是...”
金铠卫话回了一半,便被游风若截下。他转过身去扶住不停下滑的步微暖,沉声道:“五儿,你先冷静听我说...”
“不...我不听...”步微暖不停的摇着头,眼神死命的盯着骨灰坛,“我不听你说,我要听他说,你说,这里面的...是什么...”
金铠卫看向游风若,后者无声加大了搀扶的力度,微微点了点头,金铠卫才敢回答:“回五姑娘,里面是蓉妃的骨灰。”
“不可能!”步微暖突然大叫起来,“你骗我!想蓉好好的呆在宫里,怎么会在这里!”而后倏然转向游风若,双眼里残留着醉意和疯狂的光,紧紧的抓着他的双臂摇道,“他骗我,对不对!他在骗我,你快赶他走!快啊!”
“五儿...”
“游风若!”步微暖突然一把将他推开,踉踉跄跄的后退了数步,哐的一声撞上走廊的圆柱,目光中满是伤心欲绝,“你不是说会带阿想出来的吗?你不是说过的吗?!我要的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把不会说话不会笑的白灰!!!”
“五儿,我...”游风若面露痛楚之色。
“五姑娘,这件事情怪不得殿下,”忠心耿耿的金铠卫不明白为什么明知道步微暖此刻是在迁怒,能言善辩的主子却迟迟不肯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便忍不住开口说道,“是皇上钦赐的鸠酒和白绫,凌相执的行,殿下和姑娘远在南岭,如何赶得及去救。”
步微暖表情一滞,转而痴痴的看着骨灰坛,下一秒便泪如雨下:“既然赐酒了,为何还有白绫...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游风逸他为什么要这么狠,凌徽谙要了她的心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她的命?!”
“回五姑娘,听宫里的线人说,皇上这两月来一直想法设法想要得到蓉妃手中先帝留下的东西,”金铠卫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然蓉妃性情看似温柔实则刚烈异常,皇上和凌相百般刁难威胁,她都没有妥协,连了结自己性命都没有用皇上赐下的东西。宫里的兄弟们都敬她为人宁折不屈,知道她不喜欢呆在高高的宫墙之中,也知道她与殿下做过的约定,便趁乱将她带了出来,托我送来。”
“...什么意思?”
“蓉妃她...自己撞上了冷宫的柱子。”
步微暖愕然捂住了嘴,然后上前一把夺下骨灰坛,紧紧抱在怀里,赤红着眼睛怒问道:“游风逸在哪里?!”
金铠卫被她迸发的杀气震慑的一愣,脱口而出:“宫里。”
“你的马在哪里?!”
“屋外树下。”
步微暖便不再多言,抬脚就要往外冲去。
谁知道酒劲未消再加上怒急攻心,一步跨出只觉得双腿一软,便直直的往前倒去。她大惊,为了护住怀里的骨灰坛,腾空蓦地一转,将背后面向地面。
然而倒下之后,却并没感觉到意料之中的钝痛冷硬,而是柔软的一片温暖。游风若担忧的语气在耳畔响起:“五儿,你没事吧?”
步微暖鼻子一酸,刚刚止住的泪意又汹涌起来。然而,虽感动,却仍旧寒着脸艰难的站起来向外走去。
游风若伸手一拉,纹丝契合的将步微暖的手扣在手中,蹙眉轻问:“五儿,你去哪儿?”
“皇宫,杀了游风逸!”步微暖声音低哑,明显在强压怒气。
游风若微不可闻的低叹了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
步微暖倏然回身,目眦欲裂的瞪向游风若:“难道阿想就该白死?!”
“五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游风若!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步微暖愤然挣开他的手,遥指宫城方向,“里面的那个人,杀了你父母,逼着你让位,还得你家破人亡天下沦落,你难道不恨他吗?!你不想杀了他为你父母报仇吗?!”
“那不是我母亲。”游风若突然不明就里的说了一句,声音很低,眼神很痛。
步微暖一愣,反应不过来般的反问了句:“什么?!”
游风若却已经换回了如常的表情:“那是我和父皇自愿的,是父皇欠他母妃的,是我欠他的。”
步微暖不可置信的再一次瞪圆了眼睛,沉默片刻,问道:“你是说,从头到尾你都是在和你父亲一起演戏?!”
游风若点头。
“呵,疯子!都是疯子!”
步微暖犹在慌乱震惊,游风若却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锐利的眼神扫向金铠卫,急问道:“蓉妃自尽,皇上可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回主子,属下不知,不过昨日宫里传来密报,皇上在私下里调动兵马,不知所谓何意。”
“糟了。”游风若面色一沉,沉吟片刻飞快下令,“你速去召集所有金铠卫,三个时辰之后在与南洛交界处集合。”
“是!”
金铠卫退下之后,游风若一把拉起步微暖,将空白诏书往她怀里一塞,然而直视她的双眼,一脸严肃的沉声道:“五儿,父皇的遗诏交给你,务必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东西在你这里。”
步微暖错愕的低头看了眼,不解道:“给我做什么?”
“游风逸已经派兵来夺诏书了,放在我身上太危险。”游风若边说边拉着她往外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要尽快离开,赶去北辰与锦岚会和。”
马蹄声声踏疾而去,在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一个个匆忙的蹄印,低低飞溅的雪雾在马尾后腾起一片白茫,积久不消。
月色皎白,将马上三人凝重的表情勾勒的分毫尽显,游风若唇抿如线,目光深沉,幽邃如同一汪深潭,在月夜里粼粼摇曳着捉摸不定的光。
突然,身后传来遥远而轻微的簌响,步微暖一怔,下意识的护住怀里的骨灰坛。
“主子,追兵来了!”游九回头看了一眼,略显慌张的说道。
游风若面色阴沉的看了眼前方的群山,马鞭一扬种种落下,喝道:“快!”
马儿一声吃痛的嘶鸣,进而触电一般的飞奔出去。
然,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树影幢幢,在月色中斑驳摇曳,剑风阵阵,于寂夜里刺耳惊心。
山路蜿蜒盘曲,越发的崎岖难走,马儿颠簸不堪,速度便不受控制的慢了下来,步微暖心中焦灼,不时的回头,每次看过去,追兵的身影便清晰几分。
“五儿,小九,过来。”游风若突然开口,两人立刻会意的凑了上去。后者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啪的一拍她坐下的马,马儿悲鸣一声,扬起前蹄往右侧飞奔出去。游风若在身后喊了一声:“五儿,千万保管好东西!”然后便和游九对视一眼,一前一左的奔了出去。
身后追兵看到三人分开往三个方向跑先是一怔,旋即听到游风若那一声大喊,便果断的追着步微暖而去。
谁料刚刚追近,却见步微暖转头对着身后游九的方向喊到:“小九,东西我偷偷放在了你的包里,你照看好呀,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冒险了!”
追兵大骇,秉着谨慎原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即分出三分之二的人掉头去追游九。
俯身奔前的游九听得身后马蹄哒哒,狡黠的勾唇一笑,侧首朗声喊道:“主子!他们都上当了!圣旨在你背上的包袱里,主子快走!”
追兵闻言彻底愣住,一阵愤怒之后,又分出三分之一往前去追游风若。
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又有夜色为掩,三人配合默契的将追兵耍的团团转。
后半夜,游风若和游九顺利的将自己身后的追兵甩晕,奔向与步微暖约定之地,然而,远远的,先一步汇合的两人便看到对面山崖上那一抹烟云般的白影,如坠枝之絮,惨然跌落。
“五儿――!”游风若目眦欲裂的大喊了一声,喉头一腥,便是一口血上涌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