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范做下那些事,即便死上千百回,也难以偿还。我倒是希望你当着天下人的面,将其活剐,以儆效尤。若是能震慑天下其余那些有才能之人不敢再效仿小范这样,为一己私利投靠异族,转害同胞。如此一来,反倒是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而且这样,也能稍稍减轻小范的罪业,让他在地狱里少受些罪。”三叔这番话,语不惊人死不休。做师父的,居然希望徒弟被当众活剐。
关于地狱这个概念,已经不用三叔废话解释。李得一如今回忆起前世记忆,两世为人,早已知道地狱的一点情况。人死之后,若是作恶过多,就会下地狱。李得一上一世,平平淡淡,都是些小善小恶,因此福报足够,转世还能当人,不必入地狱受苦。
有些恶人,明明作恶极多,却不立即下地狱。这不是什么老天不公,而是冥冥中有凶恶鬼神或畜修罗帮其延寿继续造恶。这样一来,待其寿终,由于作恶过多,就会永远堕入无间地狱,再难超生。这也正应世间俗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李得一眼珠子转转,道:“三叔,这可不像你一贯做派。当初我要杀王猛,你死活拦着不让,甚至还要给俺跪下。那王猛还不算你正经徒弟,你都如此护着。为何轮到这范文成,你反而要我将其活剐?”
“王猛和范文成不同,我实对他二人一般爱护,并无区别。小王这一生无有恶业,不过是按照自己定下的命运走过这一生。你当时若将其杀死,徒增一份冤债,当来你势必要以命相还。我当时拦着不让你杀王猛,非是为王猛,乃是为你着想。而小范,他这一生已是罪恶滔天,死后必堕无间地狱,永无出期。凭三叔我现在的本事,都看不出他要在无间地狱受多少劫刑罚。你若是在世间将小范明正典刑,以此震慑世间野心勃勃之辈,使此类心惊而不敢妄动。这样做,反而能为小范最后积一些功德,减少其在无间地狱的刑期。故而,小范该当受千刀万剐之刑,以略偿其罪。我这是真正为他好。”三叔道。
“原来我跟三叔看法完全相反。原来杀王猛是害我自己,活剐范文成却是减少他的罪孽。”李得一不可置信道。
①“你凡情未涤,正眼未开,认善为恶,指恶为善,往往有之。”三叔说到这儿,顿一顿接着说道:“你现在不过是凡夫一个,等将来超凡入圣,自然能看清善恶。”
“这么说来,我活剐范文成。三叔你是支持的?不过听完这一席话,我怎么觉着范文成造下这滔天罪恶,三叔你也责无旁贷?”李得一道。
“恩,到时正可晓谕四方,让天下人都来观战。我与你个名单,名单上罗列之人到时必令其前来观看这场剐刑,以为警戒。我确实责无旁贷,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在这世间行走?正是为偿还所欠之债务。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即便超凡入圣,成为圣人,也要遵循这因果,不能违逆。”三叔说着话,随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名单,递给李得一。
李得一惊讶地朝着三叔那破袄袖里使劲儿瞅,差点忘了接过名单。
“三叔,范文成的事儿先这样罢。咱俩商量商量这台蒸汽机的事情。”李得一道。
“你想……”
“我想把这台蒸汽机带出去,等研究透了,就引领天下发展第一次工业革命。到时候,天下人人都能吃饱穿暖,富足安康。”李得一满脸都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噗……”三叔忍不住嗤笑一声,道:“你怎么跟上辈子地球上小说里的穿越大神一样,把工业革命当做解决世上所有问题的良方?”
“难道不是?我上辈子活在第三次科技革命之后,衣食丰足,从不用担心吃不饱饭,交通便利,生活舒适。有电脑帮助,生活比现在可便捷的多。”李得一奇怪道。
“呵呵。我问你,‘贫富差距’这个词,你上辈子应该知道吧?”三叔问道。
“额”李得一被三叔问的当场一愣。
“你上辈子生活的地球,可是接连完成三次科技革命。按照你这么理解,地球就不该有穷人,就该人人富裕,人人吃饱。然而实际情况如何,想必你记得清清楚楚。即便是那几个发达国家,也有的是吃不饱饭的贫困者。是也不是?”三叔反问李得一。
李得一愕然无语。
李得一之所以如此重视这台蒸汽机,其实还是受上辈子看过的穿越历史类小说误导,以为只要有蒸汽机,搞起工业革命,就能解决世上所有贫困问题,从此将这世界带入美好的大同世界,政治民主化,人民安居乐业。
然而残酷的事实是,在地球上,随着三次科技革命一次接一次的完成,全世界非但没有实现共同富裕,消灭贫困。反而整个世界贫富差距日益扩大,而且随着三次科技革命完成,这种差距彻底变得无法挽回。
富者越富,穷者越穷。甚至有个专门的词来形容这一情况,叫做“马太效应”。
非但如此,在地球上,富裕有权者通过科技革命,手里攥着威力惊人的军事力量。而穷人,仍旧像这世界一样,除了身体一无所有。
地球上的穷人,甚至已经连起义的资格都彻底丧失,因为彼此力量差距太大,根本无法反抗。穷人只能一次次被大资本家掌握的权力机构,军事机构,舆论机构,威胁、愚弄、控制。
在李得一这一世的世界,穷人如果活不下去,好歹还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虽然穷人成功之后,全部会成为新一代皇帝和世家大族,成为新一代“马太效应”中的强者。但这好歹也是一种残酷的新陈代谢。
只要新陈代谢依然能进行,这肌体就好歹算是仍然活着。
但是在完成三次科技革命的地球上,这种事永远不会再发生。即便偶尔有之,也是当权者利用手里的舆论工具愚弄下层贫民,利用他们达成自己追逐权力的贪婪欲望。
权力和金钱有了科技的辅助,早已变成一个无限膨胀的怪物,贫民永远失去了反抗的资格,只能任由这怪物像恶性肿瘤一样,渐渐将整个世界的营养消耗殆尽,彻底摧毁肌体的新陈代谢系统,最后一起走向灭亡。穷人无法反抗,只能加入其中,人人都怀揣有钱有权的美梦,渐渐被同化为吞噬世界的恶性肿瘤一员。
想到这些,李得一原本因为见到这台蒸汽机而狂喜的心开始动摇。他似乎感觉到,这蒸汽机,并不是像他所认为的那样,是什么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救世之宝,而是一个可怕的潘多拉魔盒。
一旦将其打开,表面上让世界变得更加繁荣,实际上,这魔盒里面的罪恶将却永远地禁锢住整个世界,无限地扩大“马太效应”,直到将整个世界拖入毁灭的深渊。
李得一站起身,向着蒸汽机走去,伸手摸着那巨大的行星式齿轮,眼神中充满不舍。思索许久,李得一开口问道:“三叔,我上一世地球人的未来你可曾看到?”
三叔没说话,轻轻点点头。
“那……那……那是如何一番景象?”李得一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
②“你上一世所生活的那个繁华时代,仍将延续千年左右。但这期间,人会变得越来越恶。男子逐渐越来越贪图女色,并因此耗费过多精力而短寿,四十白头,六十寿终。人会越来越贪图权力,金钱,并为之更加不择手段。整个社会会变得越发动荡,混乱。政府会慢慢变得衰弱,直至后来,一场大瘟疫由于政府衰微而无力将其控制,这场瘟疫蔓延全球无法治愈,会杀死大量人类,并由此引发旷日持久的世界大战。此后,地球上的人数量锐减,日月更替时间变短,人的寿命也变短。而且由于超过千年持续战争等原因,人彼此间不再互相信任依靠,转而彼此厮杀,吞食。”三叔语气沉重说道。
“后来呢?”李得一低声问道,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信。
“持续不断的战争最终彻底摧毁地球的生态系统,工业系统更是被完全摧毁。到时土地无法再种出粮食。你在世时兴起的无土栽培由于工业链断绝,没有培养液生产,也会消亡。那时的人类由于饥饿会被饿死百分之九十九。持续的饥饿会使得人类为活下去,彼此互相猎杀,就这样人杀人,人吃人。人的平均寿命会渐渐缩短到三十岁、二十岁、十岁,身高也会相应短小。那时的人不再识字,也没有文明,与野兽无异。最终,人类会因为互相猎杀,全部灭绝。”三叔口中简单的文字,难以描述那时的惨状。
“我不相信!我生活的地球,科技如此发达,怎么会发生这些事!”李得一大吼。
“其实你生活的那个年代,已经出现这些事情的苗头,只是还不严重。比如疾病SARS,如果不是政府强大无比,能够凭借强力在早期硬性将SARS控制住,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又比如许多土地由于连年使用化肥和农药,土壤结构改变,早已无法正常长出作物,不用化肥,根本寸草不生。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政府会慢慢衰弱,失去这种控制力,到那时,类似突发性疾病将再难全面控制,这些疾病大规模蔓延全球,杀死大量人。至于土壤和粮食,最终会毁在多方面原因引起的全球气候剧变中。”三叔道。
“不可能!有‘马太效应’在,强者恒强,强大的政府怎么可能衰弱?!”李得一奋力与三叔争辩。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他知道,恐怕三叔说的是实情。
三叔叹口气,道:“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到底为什么?”李得一不甘地问道。
“简单说,政府衰弱,是因为人心中越来越厌恶政府。整个那一批人类会全部灭绝,是因为人心对欲望的贪婪无厌,永不满足。权力、金钱、美食,等等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其实全部是为人无穷无尽的欲望服务。这一纪元的人类文明,兴起于人类难以满足的欲望,最终也被这永不满足的欲望吞噬殆尽。就如同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饥饿蟒蛇。”三叔道。
“哎。我记得,上一世我死的时候。整个社会已经在大规模鼓吹向钱看。所有的媒体,几乎所有家长,整个社会,都以有钱没钱为标准衡量人成功与否,幸福与否。反对的这种观念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微弱。这每个人难以满足欲望,确实足够吞噬一切。”李得一不由叹气道。
三叔点点头,陪着李得一重新蹲下,一老一小齐齐沉默下来。
这一沉默,李得一恍然觉着,似乎有无数个世纪那么久。他仿佛觉着自己已经经历不知多少纪元文明的诞生与灭绝,生生死死不知轮回多少世代。
许久之后,李得一幽幽问道:“三叔,难道就没人能脱离这轮回苦海?离开这生灭大苦?”话语中,透露着浓浓的绝望与悲哀。
李得一以为,即便是超凡入圣的三叔,恐怕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不料,三叔的回答,铿锵有力,肯定无比!
“有!能!而且有很多,简直无量无边的人已经脱离这轮回苦海!”
这简单一句话,瞬间犹如千万年无边黑夜中,点亮一盏明灯,突然间照亮李得一命运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