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药师想来,天气如此寒冷之下,为免因为冻伤导致兵卒大量减员,就连日常训练都该停止才是。而且冬日作战,后勤粮草消耗格外惊人,战事拖延日久,大军耗费惊人,恐非决胜之道。应当速战速决,寻找战机一击毙敌,如此方可获胜。
李药师统兵出发之前,曾与皇帝单独奏对。李势銮直问其破敌之策,李药师当时答道:“臣当寻机重创突辽国主力,力求速战速决。草原气候寒冷无比,于我国兵卒极为不利,突辽骑兵久居塞外苦寒于他无碍。此消彼长下,决不可拖延日久,利在速战。”
但李药师自从来到守备团大营之后,所见所闻皆与他之前所想完全相反。定北守备团毫无与突辽国迅速决战之意,反而在不急不缓慢慢一路修着堡寨,慢慢往前推进。
李药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他在两位团长面前提过几次意见,但那位李副团长死心眼,就是不肯同意速战速决。李药师曾拽着李得一问过原因,李得一当时说:“若速战,则突辽族败后势必一哄而散。俺打算将其族灭,就得慢慢往前推进,稳扎稳打到统万城下,围而灭之。”
李药师道:“若速战,突辽族败后,必然四散奔逃。到时自会被草原其他部族吞并,李副团长何苦如此枉费力气?”
“你之谋只谋一时,却谋不得将来。若俺突袭统万城,大败突辽族。突辽族四下奔逃,其余那些草原部族或许能吞并之,或许被其吞并。几十年后,这草原上必然又要兴起一代雄主,到时于关内百姓又是一场浩劫。似你这类统兵大将,平唐国的权贵人物,自然不惧这些。但于俺这种小民来说,却是灭顶之灾。俺不忍再见之,故而即便多费十倍百倍力气,也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剿灭突辽族,永除后患。”李得一说着,似是回想起平周朝末年那场苍生浩劫,眼圈居然有些发红。
但当时战在旁边的李药师,却只感到李副团长身上那股浓成血一般的杀意。
从那以后,李药师就熄了速战速决的心思,开始老实跟着守备团慢慢往前推进。反正现在粮草也供应的上,守备团还匀给他许多棉袄(都已走过定北劳务派遣公司账目),兵卒们也都熬得住这苦寒。
李药师万万没想到,定北守备团之前那番不急不慢的举动,居然全是疑兵之计!在沉寂两个月之后,统万城已经麻痹大意之时,忽然全军出动,快速向前推进。
而且定北守备团挑选的出动时机,也非常之好!在大雪漫漫整个草原之后,全天下都知道在这恶劣的严冬之中,无法快速行军,都以为守备团会耐心等到来年雪化之时,再继续往前推进。
定北守备团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行动起来!
李药师感慨之余,也急急下令,全军整装,随时准备作战。
等李得一带着精锐骑兵赶到时,工地上正干的热火朝天。部分兵卒专门负责烧热水。部分兵卒手拿一个四方木箱,单面开口,旁边有数名兵卒把积雪用木锨拍实,然后铲入木箱内,再有一兵卒往木箱内浇刚烧开的热水,热水在瞬间融化积雪,片刻后又被这严寒冻成结实冰块。如是几次,一块冰砖就已做好。
接着,就有专门的工兵营兵卒,用器械将这块冰砖运走,摆在已经垒砌起一人多高的冰墙之上。
李得一才看盏茶工夫,这道冰墙又往上长高一尺。
熟读《太祖定乱演义》的李得一,对这个场面同样也很熟。因为《太祖定乱演义》中,就明确写着平周开国太祖曾利用冬日天寒,在一夜之间修起一座城池,以此抵御住第二天对手的猛攻,最后成功扭转局势,打退对手,并趁势扩地千余里。
却没想到,定北守备团也有一天会用上这一招。
刘团长看到师弟,挥手招呼他过来。由于这是守备团第一次用冰砖修建堡寨,刘团长不放心,就亲自来到现场监工。
“师哥,真行啊!用这招,咱们几天就能建好一座堡寨,也不用再大冷天催着民壮从后方运送木材。”李得一高兴地大声道。
严冬中的草原已是滴水成冰,刚烧开的热水拿到帐外,不过五息的工夫就会被冻成冰坨坨。在如此酷寒之下,从定北县往守备团前方大营运送粮食,已经是一份十分艰巨的任务,更别提还要运送守备团建设堡寨用的木料砖石等物。即便守备团给的工钱丰厚,运粮的民壮也有些吃不消。
故此刘团长在此前两个月,一直在延缓堡寨建设速度,一面是为了缓解后勤运输压力,另一面,也是为麻痹统万城,让范国师与阿史那・豁耳以为守备团对这严寒气候毫无办法,已经被严酷的冬日所阻止。
然而实际上,刘团长此前故意安排这一切假象给统万城派出的突辽斥候看,而他早已在谋划出今天这场突然行动。
刘团长能想到这招,说起来还得感谢李得一坚持大力宣扬《太祖定乱演义》这本书里写的是真事,并非虚构。
自从书中描述的转向四轮大马车被造出来之后,刘团长也开始重视起这本书,不再认为它只是一本无聊的消遣小说。前不久没有战事,刘团长随手拿起案上这本书,就看了起来。
天下闻名的堂堂守备团团长,在闲暇时候,当然也得放松一下。毕竟刘团长现在只是超凡境,还不是圣人。
这一看,还真让刘团长看出门道。刘团长看到平周开国太祖以冰建城,一夜建成一城,击败强敌,顿时大受启发。
在经过秘密实验后,有十分把握,刘团长最终决定修筑冰堡,迅速往前推进!而在行动之前,定北守备团必须先做足样子,让统万城放松警惕。
在八月之前,统万城派出数万选锋骑,甚至阿史那・豁耳都亲自上阵,想要侵扰阻拦守备团前进的步伐,为的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把守备团拦在这严寒之中,拦在这草原的暴雪之下。
当时刘团长正好将计就计,既然统万城认为大雪能阻拦守备团,那不妨就做做样子。等到统万城以为守备团已被大雪与严寒阻碍之时,再突然发力前进,必能给统万城一个大大的惊喜。
当然了,即便是定北守备团的精锐兵卒,在如此严寒之下修建堡寨,也要付出相当代价。
在如此酷寒的冬天干活,兵卒体力消耗极大。刘团长为减轻兵卒压力,将兵卒轮转四班,一天只干三个时辰。
草原冬日不光寒冷非常,白天也十分短暂,只有短短三个时辰不到。白天时间短暂,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延缓冰砖堡寨的修建速度,但相对守备团兵卒干活时间也相对缩短,因此反而能节省一部分体力,始终保持较高工作效率。
第一座冰砖堡寨仅用不到十天,就已经全部竣工,刘团长这次却没挖地下粮库。一来冬日挖土过于困难,会延误工期。二来此地距离统万城只有八百多里,为安全起见,暂不能作为存粮堡寨使用。
守备团这次行动十分隐秘,刘团长还特意给所有干活的兵卒每人发一件白布斗篷,披在背后做为遮掩。守备团兵卒都戏称这是在给突辽国哭丧,等这堡寨一路修到统万城下,就是突辽国的灭亡之日。
在守备团迅速修建堡寨的同时,为防止统万城发现守备团的行动,李得一被刘团长委以重任,负责在这天寒地冻的草原上,截杀所有突辽斥候。
为避免消息泄露,就必须截杀掉所有突辽斥候,一个不能放过。尽管这样做时间一长,统万城必然也会察觉异样。在这段时间之内能抢修出多少座冰砖堡寨,就看守备团的本事。
命令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但实际行动起来却绝不容易。要防止守备团行动暴露,就必须截杀方面三百里以内的所有突辽斥候。
为达成这一目标,李得一不得不带着五十三个学生和六百背嵬军冒着风雪严寒,坚持每一天都把方圆三百里积雪覆盖的草原一寸寸细细清理一遍。
这十天,李得一每天只能歇息一个时辰,十天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悍马大爷居然也罕见的表现出一些疲乏。而李得一那五十三个学生更是累得够呛,胯下战马每天都要轮换两次。朱标和刘盈两个小子,只参加过头一天巡查,就累得第二天一整天没起来。
背嵬军的弟兄们巡查三天过后,李得一就把他们分成两班,一班三百人,轮班倒替。
第一座冰砖堡寨修建完成之后,刘团长下令全军歇息一天。李得一却仍不能歇息,他依然要坚持巡查。但此时,从后方粮道抽调来的两万夷人骑兵已经到达,王猛开始带着他们巡查布防,李得一好歹能多歇息一个时辰再出发。
趁着歇息时,李得一脸对着金砖,手拿军刀刮着这几天脸上积攒的胡子。如今李得一也开始长起胡须,这十天忙着巡查没工夫刮,已经留得挺长,看形状正是标准的奸诈微弯八字胡。果然什么人就什么面相。
刚刮完胡子,放下手里军刀,就有传令兵来传令,让李得一马上去团长营帐内议事。
“来,这几天累坏了吧?”刘团长看到师弟进来,伸手招呼师弟来到沙盘前。
“嘿嘿,就是瘦了些,其他倒也没啥。”李得一笑眯眯答道。
“你过来看。如果咱们再往前推进二百里,离着统万城就不足七百里远。我打算加快堡寨修建速度,到十一月初,再往前修两座冰堡。你看如何?”刘团长开口询问师弟的意见。
“师哥,这冰堡虽然修建极快,但并不能作为长久堡寨,等到来年天暖之时,恐怕就要化开。”李得一说出自己的担忧。
“我早已考虑过这点。此地冬日漫长,需要到来年四月底五月初,积雪才能融化。这冰砖堡寨咱们还能用大半年之久,足够使的。”刘团长信心十足道。
李得一听出师哥话里还有别的意思,转而说道:“如今有夷人骑兵来帮着巡查,俺总算能轻松一些。师哥你放心,俺绝不放走一个突辽斥候!继续修建两座堡寨,也没问题,俺保证消息不会走漏!”
刘团长道:“咱们再往前修建两座堡寨,将大营继续前移,等离着统万城就足够近,到时候给范国师和阿史那・豁耳一个年节大礼!且看他如何应对!”
“嘿嘿,到时候说不得俺还要隔三差五去统万城走一遭。”李得一又开始冒坏水儿。
有了头一座冰堡的修建经验,在修建第二座冰堡时,刘团长指挥施工现场更加熟练,守备团兵卒合作干起活来也更加顺畅,仅用八天,就修建完毕。
接着就是第三座冰砖堡寨,在十一月五日这天,终于竣工。
到此为止,统万城内依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最近每天送到阿史那・豁耳这位突辽国摄政王案头的斥候伤亡人数一直在增加,但忙于巩固权势的阿史那・豁耳根本无暇顾及。
范国师自从阿史那・豁耳成为摄政王之后,已经接触不到一丝毫突辽斥候的军情。他只能秘密派自己的细作去侦察。但范国师手里的细作毕竟不是专业斥候,刺探消息还行,在这种冰天雪地里执行侦察任务,就不大好使。范国师派出去的细作,全部被李得一带着精锐骑兵截杀,无一漏网。
统万城内的两人直到现在,对于定北守备团的突然行动,仍旧一无所知。范国师倒是对于手里派出去侦察的细作连连死伤,感到有些奇怪。但也仅止于此,现在他丝毫不能动弹,必须等待时机,手里的兵力也都静无声息地趴着,生怕引起阿史那・豁耳的注意。
两座冰砖堡寨修筑完毕之后,刘团长立即下令全军歇息。与此同时,他秘密调王猛统帅所有夷人骑兵前来,冒险放弃后方粮道,守在守备团大营外,防备来自统万城的攻击。
大军休整三天之后,见统万城内毫无动静,刘团长决定派遣工兵营来修筑冰砖营墙,修一座以冰为主,配合少量木料的新营地。
这次,李得一带着精锐背嵬军,三千守备团精锐骑兵以及两万骑兵,随行护卫工兵营,直到新营盘修建完成,后方大军到达为止。
临行前夜,刘团长又秘密叮嘱师弟,要小心防备统万城派小股精锐骑兵突袭。
李得一到达之后,谨遵师哥命令,日夜防备,甚至两三天不睡觉坚持巡查,唯恐被突辽骑兵乘隙偷袭。
然而直到五天后新的营盘修建完毕,李得一也未见一个突辽骑兵。
守备团这座新的营寨,紧邻第三座冰堡垒修建,相距不过二十里地,正可互为犄角,战时互相支援。
刘团长带着主力兵马抵达之后,第一时间找来师弟,询问这几天可有突辽骑兵的踪影。
瞅着师弟直摇头说一个突辽骑兵也没看见,刘团长差点没相信。
统万城内,刚上任不久的摄政王阿史那・豁耳正面临一个棘手的大麻烦,甚至连守备团都暂时顾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