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三双泛着幽幽绿光的狼眼,出现在李得一面前。
三头与四眼长着一模一样银鬃的巨狼,缓缓在黑夜中显出身形。漆黑的夜勾勒着三头巨狼的可怕模样,狰狞而恐怖。
李得一伸出头,仔细看了看这三头狼,心里点点头:“恩,是四眼的种没错,三条狼都是四眼。”李得一帮四眼来了一回亲子鉴定,确定不是隔壁老王或者黄毛小鲜肉的种。
三头狼作势欲扑,狼嘴里的腥臭味儿,已经顺着寒风飘到了李得一面上。
李得一赶紧伸手往怀里掏,掏出之前薅下来的四眼身上一撮毛,往前递了出去。
果然,这三头凶猛噬人的巨狼狼一闻到这味道,前一刻还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后一刻,直接像狗一样,齐刷刷乖乖蹲在了地上。
毕竟这是他们爹的味道。尽管从出生开始,这三头狼就没见过他们爹,但身上始终流着四眼的血。
何况四眼如今已经统治草原狼群多年,身上狼王的气势日渐强盛,更别提四眼原气修为也是气壮境大成,即将迈入俱五通境,是草原狼群中的最强者。
李得一手里的狼毛虽然只是从四眼身上薅下一小撮,但那狼族最强王者的气息,却是不知不扣的真货。
三头巨狼闻到这股气味儿,只能老实蹲下,哪敢再张狂。
李得一先前决定要来见自己的安达扎合,就已经开始准备。他记得当年四眼留下一肚子小狼崽子给扎合,估摸着如今扎合必然在用狼崽子看门。
其实李得一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但那样一来,难免伤到四眼的后代,李得一不愿如此行事。所以李得一才骑着悍马来回往返几百里,要来四眼这撮狼王银鬃。
成功安抚住三头巨狼,李得一伸手挨个拍拍它们仨的脑袋,低声道:“乖乖在外面等着,明天俺带你们去见见你们的爹。”
三头巨狼不愧是遗传了四眼的优良血统,居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李得一顺利摸进扎合的帐子里,一抬手,先打晕在门口守夜的那个女奴。
虽然仅发出一点点轻微的声响,但还是将扎合惊起。
扎合,或者应该称为扎娜木格,随即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出声问道:“安卡?”
这大概是在叫那名女奴。
黑夜中,李得一双目看得清楚,扎合身上穿着衣裳,很显然,她刚才并未睡下。
“扎合。”李得一轻轻唤了一声。
这轻轻一声,仿佛直接将扎娜木格就此定住,只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犹如一朵夜里盛开的昙花,虽然有着惊世的芳华,却又转瞬即逝。
许久,扎娜木格轻轻抬起手,撩了一下额头的青丝,将那份不可方物的静谧之美打破,轻声道:“木素尔?安达?”声音中透着一股不敢置信。
李得一张嘴,想要说话,却猛然想起,自己会那两句突辽话,根本不足以与自己的安达扎合交流。
如今是晚上,自己虽然最近修成神目通能,能够看清。可扎合不过是个普通人,在这黑夜里,双目如盲。两人没法像以前一样,连说带比划交流。
电光火石间,李得一忽然想起,扎合的母亲似乎是位平周女子。
于是李得一试探着用平周话说道:“是俺。”
“安达!”扎合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旋即收声,从阴影中疾步走了出来。刚才由于心惊,叫女奴没人答应,扎合就没敢走出阴影。
一见面,两人本想跟小时候一样,拥抱一番,双臂刚接触到一起,旋即又尴尬分开。
是啊,两人如今都已长大。李得一已是个健壮勇武的青年。而扎合也已经变成为扎娜木格,草原上的第一美人,突辽皇族黄金阿史那家族的明珠,公主。
于情于理,两人都再也回不去少年时光。安达,这热切的一声,却抵不过十几年沧桑变幻。
“扎合,你会说平周话?”李得一有些惊喜。
扎娜木格轻轻点点头,一转身,想要将灯点亮。
“别点灯,俺是偷偷来的。”李得一慌忙制止。
十几年未见的一对拜把兄弟,就这么在漆黑的帐篷中,借着外面风灯传进来的一丝微弱光线,开始彼此打量。
扎娜木格仔细看着自己的安达,觉着他不似小时候的样子,变化太大。
李得一不太敢看扎娜木格,好在有黑夜为他掩饰,他才敢大着胆子,多看扎合两眼。扎娜木格无愧于草原第一美人的称号,她神情中有着突辽女子特有的坚毅,身形中却透着平周女子独有的柔美。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揉为一体,扎娜木格身上,撒发着惊人的魅力。
老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欢喜。
过了好一会儿,李得一才想起,自己还有事儿要办,急忙开口想要说话。
黑夜中,扎娜木格虽然看不清对面安达的模样,但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似乎有些羞红了脸,扎娜木格赶紧想开口问问为什么安达会模样大变,以此转移一下彼此的注意力。
两人同时开口,话碰到一起,又同时收了声。
“你先说。”李得一赶紧道。
“木素尔,你怎么变了模样?”扎合轻声问道。她是个伶俐的人,知道安达深夜前来,还打晕自己的女奴,多半是不想暴露,故此说话的声音极低。扎娜木格很聪慧,没有先问安达为何会说平周话。
“俺这次是乔装来的统万城。俺在街上听说,范国师要把你嫁给阿史那・狼青那个老家伙?”李得一简单答了一句,随即直言不讳地问道。
扎娜木格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扎合,你愿不愿意嫁给那老头?你要是不愿意,俺今晚就带你走。”李得一问完,就紧盯着扎合脸上的神情。
扎娜木格有些吃惊。她没想到,与安达十几年后再相见,居然会是这么一番情形,而且安达木素尔居然开口就要带自己走。
对这个提议,扎娜木格很有几分心动。
因为眼下,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阿史那・狼青如今已经五十多岁,很难再活十年,即便能再活五年,在草原上就已经是罕见的长寿之人。
扎娜木格很清楚,自己嫁给阿史那・狼青,即便能获得几年恩宠,但过不多久,就会再次成为寡妇。到时候,又要像货物一样,被男人转手。
甚至很有可能,按照草原上的习俗,到时她会直接再嫁给阿史那・狼青的儿子。
扎娜木格显然不想接受这样的命运。
然而身为一个突辽女子,扎娜木格虽然贵为公主,却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他父皇虽然疼爱她,但毕竟她母亲是个平周女子。突辽太祖皇帝死后,没有母族支持,扎娜木格一丝毫家产都未分到,只分了一点金银和跪奴而已。最重要的金狼骑兵,她根本没资格分得。
草原上一切靠实力说话,没有兵权,就没有资格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任人摆布。
如今掌握突辽国大权的范国师要让她下嫁五十多岁的阿史那・狼青。扎娜木格只能选择老实备嫁,根本没能力反抗。
即便她想要自杀,恐怕也很难办到。她帐子里的女奴,都是范国师派来的,负责时时刻刻紧盯着扎娜木格,防止她出现意外。
所以现在,听到安达木素尔要带自己走,尽管已经十几年未见这位安达,扎娜木格还是有些心动。
其实在扎娜木格心中,对安达木素尔的印象,还很不错,远没有李得一自以为的那么不堪。
李得一窃以为扎合必然不会对自己再有好感,甚至可能记恨自己。毕竟当年自己可是骗了他,还顺手拐走三个铁匠。
但说实话,对当年自己的安达不辞而别这件事,扎娜木格心中一度以为,安达是没能逮到母的青巨狼,觉着没脸回来见自己,所以才自行悄悄离开。
其实当年李得一逮住那头母狼之后,在扎娜木格心中,对这位安达的印象就已深深烙下痕迹。
毕竟,安达可是能够在冰天雪地中,独自与狼群搏斗,还能生擒回来一头母狼的勇士。单这份勇武,即便在突辽男子中,也极为罕见。
而且安达的勇武还远不止如此,仅仅因为一句承诺,就再次独自上路,去寻找传说中的青巨狼。
要知道,青巨狼可是十分稀少,寻常极难一见。即便抓不到,扎娜木格也认为没为什么。
当年安达木素尔消失后,扎娜木格还曾专门找人询问,贝加尔部族的具体情况,他们的族长之子卡纳有没有消失。只可惜,草原实在太大,突辽国并无人知道西面那个小小的部族到底是何情况,更不知道那位卡纳,族长之子到底如何。
扎娜木格费尽周折,也没能再打听到安达的半点消息。
慢慢的,随着岁月流过,这件事,就被扎娜木格搁在了心底,再也不曾提起。
只是偶尔看到已经日渐强壮的三头拥有一半青巨狼血统的小狼,扎娜木格才会想起那个有一头青巨狼为伴的勇猛少年安达,木素尔。甚至还会脸红着回想起多年前那个早晨,自己不知怎么,居然趁着安达没睡醒,偷偷地亲了安达的脸一口。
敢在风雪中独力捕捉青巨狼的勇猛安达啊,为何你再也没有回来看你的安达?你可知道,我已经到了嫁人的时候,再也找不到借口拖下去了。
扎娜木格的丈夫,也是突辽族的青年才俊,击败众多强有力的竞争者,将这位草原上的明珠娶回了自己的帐子。
直到成婚,扎娜木格也未再见过她的安达。
就这样,扎娜木格嫁为人妇,彻底将少年时的安达藏在了心底。
婚后,一年又一年过去,扎娜木格却始终未能给丈夫顺利生下孩子。她虽然贵为公主,在这种事情上,却也也无法做主。
后来,他的丈夫随着父皇,入关攻打天下。她就一直在统万城守着,等着丈夫与父皇胜利归来的消息。
然而,最终,她等来的,只有噩耗。父皇受不了连番惨败的打击,旧疾复发,病死在关内。丈夫也战死在阵中,连尸体都没能抢回。
她成为了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寡妇。新的追求者,开始络绎不绝重新出现。
扎娜木格却并未对此感到高兴,她受到母亲教导,虽然身为女儿,却极为聪慧。她知道,在突辽国,一个失去父亲与丈夫的女人,下场只有一个,就是如货物与牛羊一般,再嫁给一另男子,终生只能依靠男人小心过活。
况且自己是皇家公主,还有着惊人的美貌,等待自己的,只有联姻。
果然,没用多久,皇命就正式下达,将自己择日嫁给东突辽的族长,阿史那・狼青。
扎娜木格对此事的反应,就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耐心等着那一天到来,再嫁往东突辽。
扎娜木格知道自己没得选择,也没资格选择,更没资格反抗。
只有在见到自己母亲时,扎娜木格才会压低声音痛哭一场。而她的母亲只能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努力安抚着命途多舛的女儿。
扎娜木格曾在夜里无数次的向上苍祈祷,祈祷不要让自己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再承受一次寡妇的厄运。
扎娜木格曾在夜里无数次乞求,请上苍派人来将她救走。
然而,随着出嫁的时间一天天临近,扎娜木格也一天天绝望,脸上的神情也越发冰冷。只可惜,这样的她,愈发好看,映衬着唇上那抹胭脂,更加红艳诱人。
阿史那・狼青远远看过一眼这样的扎娜木格后,就一直在催促着范国师,早早将扎娜木格嫁过来。
而范国师,则一直坚持要阿史那・狼青先正式上本,尊奉皇帝,才肯将公主下嫁。
就在扎娜木格即将绝望的时候。
仿佛是扎娜木格夜夜祈祷的上苍真的显灵,在即将出嫁的前夜,她的安达忽然出现在眼前,说要带她走。
扎娜木格傻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这位安达是真的,自己不是在做梦。
再没有一丝毫犹豫,扎娜木格用力点了点头。
显然,扎娜木格并不甘心自己的命运继续被别人摆布,最后看着已经五十多岁的阿史那・狼青先死,自己再一次成为寡妇,然后嫁给他的儿子。
“你找几件厚衣裳穿上,俺现在就带你走。外头冷的很,咱们得越过几千里雪原,可不轻松。”李得一道。
扎娜木格慌忙找了几件皮袄套上,金银珍玩则弃若敝履,一概没拿,扭头跟着李得一就走。
两人出了帐子。
扎娜木格忽然低声道:“我要与母亲道别。”
李得一无奈,只能带着扎娜木格,冒着危险,来到她母亲的帐子。
见到扎娜木格母亲的那一刻,李得一恍惚觉着,扎娜木格长得并不像她的母亲。
扎娜木格的母亲,长得端庄秀丽,有着明显的大家风范,是位典型的平周朝大家闺秀。虽然岁月已经在这位端庄的女子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但依然难掩她那与生俱来的端庄柔美的风采。
而扎娜木格,比着她的母亲,少了那分端庄柔美,却平添一股艳丽果决。
在扎娜木格临走之前,她的母亲忽然拿出一个铜锁,递给扎娜木格,随后拉过扎娜木格,低声耳语几句。
也不知这位女子说了什么,李得一瞅着扎娜木格听完母亲的话,满脸震惊。
看到扎娜木格紧攥的铜锁,李得一忽然觉着有几分眼熟,但自己好似也早已记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