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远近闻名的靖卫，从彬彬有礼的北靖王亲卫变成了占山为王的猥琐山贼。
“你们果然在这里！”余弘毅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云戈偷袭的一箭并没有射中他，“你们到底用了什么妖术？哼，堂堂靖卫竟然和妖道勾结，真是奇耻大辱！”
“你话有点多。”云戈不悦的微眯着眼，随即绽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尽管说吧，不然就没机会了。兄弟们，给我好好招待仲永的走狗！”
“玉儿。”白夜惊狼紧紧抱着颤抖不已的宋玉，心中又心疼又恼怒又后悔。心疼宋玉好容易开心一点却又遇见这个狼心狗肺的渣滓，恼怒自己方才没能先认出他带走宋玉，后悔在松林没杀了他以绝后患。都怪当时想的太过天真，以为错开最初的相遇就能不再相遇。
果然是命中注定么……
他眼神暗沉深邃的像暴风来临前的平静，像铺天盖地的阴云，像浓的化不开的墨迹。
不，不对，倘若宋玉心中还有他，那也只是无尽的恨，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早已没有他了。命中注定的不过是相遇而已，两人的机遇已经完全改变，前世今生已经不可能重叠。
白夜惊狼紧了紧手臂，将怀中的人儿拥的更紧。宋玉，是他的宋玉，他绝不许任何人染指！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还要遇见他？
宋玉只觉脑子轰的一声乱成一团浆糊，全身血液都停止流动，四肢僵硬冰冷。身体不受控制的打着哆嗦，上下牙齿发出咯咯的撞击声，吵的耳根生疼。她无助的揪着白夜惊狼的衣襟，洁净无瑕的白色绸缎在她眼中千变万化无一定型，但又无一不是妖魔狐魅不可言说之古怪名状。
厮杀声斥责声乱糟糟的响在耳边，几十个人发出几十个声音，她却能清楚的捕捉他的声音。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北靖王是皇家子孙，是当朝王爷。尔等身为亲卫，怎能背主忘义忠奸不辨！”
“……王爷何曾亏待过你们，竟要如此作为！”
她听不见云戈等人的反唇相讥，只闻余弘毅的声音，声声笃定。那声音响在耳边，敲在心上，刺的耳疼，敲的心疼，渐渐全身都跟着疼。
白夜惊狼紧紧拥着她，他想带她走。理智却在叫嚣——不要走。让她看。让她面对！他终是留了下来，紧紧拥着他，手轻轻抚摸她的发她的背。是刺，就要拔出。是毒。就要祛除。如果有些相遇避无可避，如果有些疼痛在所难免，那他不会阻拦。再苦再痛，他陪着她。
许是过了最艰难最痛苦的阶段，许是温暖的怀抱给予了踏实的慰藉，宋玉渐渐缓过来。血液重新涌入心脏，四肢回暖，人也安定下来，不再哆嗦。
深深吸了口气。口中鼻间全是草木的清香，不由自主就想起树梢新抽的绿芽儿，想起青苔上卷边带毛的蕨菜，想起雏燕伸展的稚嫩翅膀……她抬头，迎上一双安详平和、深泉般清澈却清幽深邃不见底的眸子。眼眸中清晰的映出自己巴巴仰着的脸。
什么时候这么依恋他了？
心尖一颤，有什么悄然剥落，破茧成蝶，让隔着窗纱的心柔软成彩蝶翩翩的舞。她微微垂眸，眼中水波涌动，忽又仰头，粲然一笑。
白夜惊狼呼吸一滞，瞳孔陡然放大。含着水光的眸，仿佛凝露的桃花，一朝花开，尘世姹紫嫣红繁花似锦皆不敌此刻芳华，不及此时悸动。神采飞扬的笑，从心底溢出的豁然开朗的喜悦感动，也感染着他。他愣神片刻，亦有喜悦从心田涌出，涌入眼角眉梢。
好欠扁的笑……
宋玉微微转头，不去看忘乎所以的某人，心底却也暖暖的，像大冬天喝了碗热乎乎的桂圆银耳汤，从胃里一直暖到心底。
“老大，宰了这家伙吧！瞧他细皮嫩肉老子就气闷，恨不得那刀戳上几刀。”这厢事毕，余弘毅也被活捉，靖卫就如何处置他展开讨论。
“滚，这张小白脸可不能碰！”云戈踹了那人一脚，笑的猥琐而瘆人，“留着大有用处！割了舌头捆起来，等天黑的时候，往衙门一挂……”
听了云戈阴毒的伎俩，靖卫们会心一笑，胸间挤压多时的抑郁也一扫而光。
宋玉闻言心中一紧，握着白夜惊狼的手也陡然用力，随即又缓缓松开。她并没有一丝紧张或者痛快，只是忍不住想，你居然也会死的如此狼狈，不自觉的想笑。
“你们想引起兵变？”白夜惊狼语气低沉，极为不悦，“他虽是仲永走狗，却也是周饶官兵。将他悬挂衙门，侮辱的是他，是仲永，挑衅的却是周饶官兵，是周饶军魂。出了心中恶气，却也背负无尽骂名，自己万劫不复不说，还连累北靖王。最后名利尽占的，是仲永。”
云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那你说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兄弟们都快憋死了！”
“一时意气重要，还是北靖王重要，你们自己选呗。”白夜惊狼语气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宋玉却知道他生气了。
“那弄死他喂狗总可以吧？”云戈恶狠狠道，“这小子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处，又是仲永死忠，绝对不能放！”
“你恨他么？”白夜惊狼盯着余弘毅问云戈，余弘毅已经被靖卫制服，严严实实的捆在地上，嘴里不知塞着谁的鞋子。他并没有昏迷，听见对话叽叽咕咕的叫着什么，可惜嘴里塞着鞋，声音十分模糊，只能隐约分辨出“败类”“杂碎”几个辱骂的词，面容扭曲而狰狞。
他就是宋玉不顾一切甚至付出性命爱上的那个人？白夜惊狼只觉不值。
“废话！这还用问么！”云戈呸了一口，“老子恨不得生吞了仲永和他的那群走狗！”
白夜惊狼微微一笑：“报复一个人，最残忍的方式不是让他痛快的死，而是屈辱的活。让他卑微而屈辱的活着，一生辛苦恣睢流离辗转永无安宁，一生钻营受尽冷眼却永无出人头地之日，一生渴求建功立业却处处遭受排挤终一事无成，最终在绝望中悲惨死去。”说完这话他便拂袖而去。
宋玉垂着眼，片刻后转身追逐白夜惊狼而去。转身时她抬眸望了余弘毅一眼，眸中无情无绪，如望断木。
“狠人！”云戈半晌才回过神来，眼角扫了众护卫，告诫道，“听见没，是个狠人，以后走路说话喝水都给我留心点，别惹着他了！”说完踢了踢余弘毅，十分苦恼，“怎么让你生不如死呢？伤脑筋……”
盯着宋玉远去的背影，余弘毅心中涌起莫名的熟悉情绪，仿佛在遥远遥远的以前就已经与她相见相识相知了。他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她，少女提着裙摆步态轻盈，一看就是习过武的练家子。可她乌黑发间簪着的白色绒花分明告诉他，她也是温婉娇俏的可人儿……
余弘毅在想什么宋玉不知晓，也没兴趣知晓。她急急追着白夜惊狼，生怕跟丢了他。白夜惊狼轻功极高，又善伪装藏匿，只要他愿意，她根本找不着他。而现在他麋鹿一样撒丫子往前奔，她猎犬一样在后边追。她这只功力不深的小猎犬稍有不慎跟丢了，那只善解人意的体贴麋鹿就从旁边窜出来让她见着，然后又开始彼此没完没了的追逐，就像孩童百玩不厌的过家家。
适可而止适可而止……白夜惊狼心中默念，目光在四周一扫，瞄见前方湖对岸有块裸露巨石，又往后瞄了眼宋玉，嘴角一弯一跃而上。本想来个风度翩翩的着陆，谁知光看宋玉没注意脚下顽石，一不小心崴了脚，“啪”的一声跌在石上，若不是手疾眼快抓住石上凸起，就该扑通一声跌进湖中了。
好险……白夜惊狼抹去额头汗珠，暗道幸运，歪头看见宋玉笑吟吟的脸，又懊恼不已，生气的别过头不看她。
“真生气啦？”宋玉用手指头戳他的肩膀，他仍旧不理。她又坐到另一边，谁知屁股还没坐下他便转头，仍旧拿后脑勺对她。宋玉在他肩上挠了一把：“啊喂，不带这么小气的。”
白夜惊狼没答话，也没转头。
小气鬼！
宋玉摸了摸鼻子，在他旁边坐下，嘟着嘴抱着膝盖，许久才道：“我没有担心他，只是觉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个人前世今生的际遇竟然有那么大的改变，大到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因此有些感慨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云戈的话会有那种反应……大概是因为……”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来，白夜惊狼一把拉下她，重重的封了她的唇。
一吻结束时，宋玉依旧被白夜惊狼压在石头上，脸颊在他唇下饱满红润的像春天漫山遍野的花。
“嫁给我。”白夜惊狼微微喘息，目光却清明的可怕。
“好。”宋玉迎着他的目光，声音轻柔却坚定。R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