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你天生就是干黑手党的料,当什么狗屁演员!?你丢了我们西西里人的脸!丢了你祖父、你父亲的脸!别忘了,你姓费尔罗!”火炉旁边,一个肥胖的男人叉着双手愤怒咆哮着。
这是个身材高大、方头大耳的男人,四十岁上下,浓浓的眉毛如同两把刷子直竖起来,眉毛之下,一条长长的刀疤一直延伸到耳后,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胸口插着一条皱巴巴的手帕。
他站在火炉边,几乎遮挡住了后面的整个窗户,使得原本就寒碜昏暗的小酒馆越发光线混沌起来。
男人的对面,坐着一个青年。年纪顶多也就二十六七岁,不高,消瘦,脸色有些苍白,还偶尔发出一两声咳嗽。他双手放在椅背上,手指笔直而柔软,相当漂亮,身上是一件还没有换掉的牛仔戏服,帽檐遮住了半边脸,看不见他的眼睛。
“我,认识你么?”叫维克多的青年发出一声低笑。
“你,认识我么!?”胖子公熊一般愤怒起来:“天杀的!维克多,你玩什么鬼把戏!?我,你会不认识?!”
维克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上周拍戏时坠了马,摔断了三根肋骨,醒来我就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圣母玛利亚!”胖子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扯过凳子一屁股坐在维克多旁边:“竟然有这种事儿!?上帝保佑,否则伟大的费尔罗家族就要绝种了。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胖子有些怀疑。
维克多摇了摇头。他的脸终于显露在灯光之下,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方正,俊朗,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黑暗中的枯井。
“我是你安东尼叔叔,你爷爷的教子,你父亲的兄弟呀。”胖子嘟囔了一句,然后正要说话,酒馆外面传来了一声人喝。
“维克托,婊子养的,轮到你上场了!赶紧滚出来!”一个场记拿着本子骂骂咧咧。
“谁是婊子养的!?”安东尼闻言大怒,站起来就要冲上去,被维克托一把摁住。
“我就来!”维克托冲外面应了一声,转脸对安东尼道:“安东尼,或许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而且,你看,即便我是,现在我也完全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所以……”
维克托耸了耸肩。
“该死!”安东尼咆哮:“化成灰我也不会把你认错,你从娘肚子里滚出来,我就在你身边了!维克托,跟我走吧,去纽约,你爸爸被人干掉了,你的两个哥哥在汽车里被打成了筛子,伟大的费尔罗家族到了你们这一代,真的要玩了。”
“这和我没多大关系。”维克托皱了皱眉头,指了指外面:“我不是什么费尔罗家族的人,我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如今,我就是好莱坞一个最底层的小演员而已。”
看着维克托一瘸一拐走出去的背影,安东尼呆呆地立在房间里。
“先生,还要酒么?”酒馆里的服务生走过来。
“滚一边玩蛋去!”安东尼吼叫着:“费尔罗家族的人都能当狗屁小丑演员了,我还能喝下去酒!圣母玛利亚!好莱坞这鬼地方怎么不一把火给烧了呢!”
走出酒馆,阳光有些晃眼。夕阳挂在天边,残红如血,映着眼前这个绵延开去灯红酒绿的世界。
“好莱坞,竟然是他娘的1940年的好莱坞。老子片场触摸了一下电线,就成这鬼样子,玩笑开大了!可惜了香港那个水灵灵的小妹子呀,眼见得把到手了。我操!”维克托使劲吐了一口唾沫,马上扯动了身上的伤,疼得直咧嘴。
不错,眼前,是好莱坞。1940年的好莱坞,夕阳之下,此起彼伏的建筑绵延天际,一个个巨大的五光十色的广告牌在夜色中闪烁晃荡,汽车声、音乐声、人语响,交织成一首浩荡的交响曲。
维克托,不,准确地说,这个身体里另外一个灵魂,对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历史再清楚不过了。
好莱坞,这是一个已经成为神话的地方。有人说,一部没有美国和好莱坞的世界电影史就不成其为世界电影史,有人说,一部世界电影史就是好莱坞对全球电影市场的征服史。也有人说,一部世界电影史就是一部反好莱坞电影的历史。
但不管后人如何对这个地方做出何种的评价,丝毫不会动摇它在整个电影史中的伟大地位。
这是一个造梦的地方。一个充斥着名利、权势、声色犬马的地方,同时,又是高扬理想和艺术追求的地方。
因为风景优美更主要的是阳光充足适合外景拍摄,在美国电影最初的几年,很多人来到这里,到了20世纪第一个十年,很多大公司也纷纷落户,形成了以好莱坞为中心的制片、发行基地。
1930年之前的20年间,经过无数电影人的努力,好莱坞从一个偏僻小镇,发展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电影帝国,不管是从电影形式上还是电影本体论的认识上,为世界电影的发展确定了独特的风向标。尽管经过了经济大萧条,但如今,这个地方看起来依然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1930年到1960年,在电影史上,称之为好莱坞的“经典时期”和“黄金时代”,这是好莱坞最辉煌的时刻,经过了早期电影人的努力,好莱坞经此最终成为世界电影名副其实的大帝国!
可以说,眼下的这个时代,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维克托吸了一口气,来到片场。这是一个三流剧组,现场一片忙乱,人仰马翻。
好莱坞这地方,鱼龙混杂,除了八大电影公司那种大制片之外,更多的就是这种临时搭建起来的做一锤子买卖的剧组,所拍出来的电影,大多都是跟风片,制作粗糙,纯粹是为了赚钱,当然,很多最后都死得很惨。可尽管如此,这样的三流剧组对于混好莱坞的人,尤其是那些底层演员来说,也是极为难求的机会。每一年都有无数怀揣着明星梦和电影梦的年轻人来到这里,每年也有无数人失望离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里如同一处没有硝烟的战场。
“维克托,小心点,刺猬今天好像有点他娘的不高兴。”刚进片场,身边就有人递过了一根烟。
接过烟,维克托笑了笑。
眼前这哥们,叫雷奥,一米八的个子,金发碧眼,肌肉男一个,论长相,和后世的汤姆·克鲁斯有点相似,但看上去总是贱了点,和这身体之前的主人感情很好,实打实的难兄难弟。
“第20场,牛仔准备!”烟没抽完,听见副导演站在那边喊。
维克多冲雷奥点了点头,戴上了帽子,翻身上马。
这是一部小成本的西部片,也是当下最火的题材,演绎的无非是英雄救美、枪战、喋血西部的老套路,一个矮冬瓜一般的导演,就是雷奥嘴里说的“刺猬”,啰哩啰唆骂骂咧咧地把这场戏说了一遍,随即开拍。
一架摄影机远远架上,男主角抱着妹子骑着马回身举枪向后射击,追赶的强盗们纷纷落马,维克托就是悲催的强盗之一,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个死跑龙套的。
还没拍十秒钟,“刺猬”高声喊了一句cut!
“后面那个!你娘的先前没听清楚我的话么!落马!要落马!你屁股黏在马身上了,狗娘养的!”刺猬来到维克多面前,恶狠狠道。看着那一脸的横肉,维克多心中冒火,这哪里是个导演,简直就是个二货么。
“对不起导演,我身上有伤,肋骨断了三根,所以……”维克多指了指自己。
“你就是脖子断了,也得给我摔下去!我一周给你们20美元难道让你们来浪费我宝贵胶片的么?这是好莱坞,这是电影!我会告诉你,我花了多少精力才构思出这么一部伟大作品的么?”刺猬唾沫飞扬,喷了维克多一脸口水。
看着眼前的这个所谓的导演,维克多无比悲哀。1940年,蒙太奇理论、镜头交叉运用早已经成熟,这位却用一个单调的镜头来处理这场重要戏份,没有任何变化不说,还竟然说构思一部伟大电影。
“导演,我是这么想的,你看,能不能将镜头复杂化,长镜头、特写、景深镜头交叉,这样后期可以采用快速剪辑,增加这场戏的气势和节奏……”前世干了那么多年副导演,这方面维克托还是相当有经验的。
没等他说完,刺猬一脚将维克托踹倒:“你的意思是,你再教我怎么拍电影么!?你还没出世老子就跟着大卫·格里菲斯了,爱德华·鲍特是我老师,约翰·福特是我兄弟,老子还用你一个渣子耳提面命!?”
腹部剧烈的疼痛让维克托有点喘不过气,“刺猬”那肮脏的皮靴狠狠地蹋在他脸上,现场围观的几十号人纷纷发出讥讽的笑容。
“去你妈的!”一个人影冲出来,一个勾拳将刺猬打得仰面跌倒。是雷奥。
“这狗日的吹牛的本事,可以去百老汇脱口秀了。”雷奥扶起维克托,没心没肺地笑。
剧组哗然,很多人跑过去搀扶起“刺猬”。
“副导演,把这两个渣子给我踢出去!立刻踢出去!告诉别的剧组,谁敢用他们,老子不答应!”满脸是血的“刺猬”高声吼道。两个背包很快被扔了出来,片场的大门咣铛一声闭上,留下雷奥和维克托面面相觑。
“这下,满意了?”看着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雷奥,维克托苦笑连连。
“刺猬”这人,虽然是个烂货,虽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三流导演,但在好莱坞烂片市场还是一号人物,不为别的,只为他和八大电影公司都有关系有熟人,而三流电影拍出来能不能赚钱,都得需要这些公司的影院答应上映才成,因为这个原因,在烂片市场,没有几个人能会为两个底层演员得罪刺猬。
雷奥这一拳,不单单是让俩人丢了工作,更直接宣告俩人之后连参拍烂片的机会都没有。
雷奥一屁股坐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早就想狠狠揍那狗娘养的了,自从他睡了剧组里那个俄勒冈妞儿。”
维克托忍不住笑了起来,坐在雷奥旁边,两人抽烟。
眼前的好莱坞,暮色四合,是一天最热闹最繁华的时候。街道之上,车水马龙,没人注意这两个破衣烂衫的年轻人。
“以后怎么办?”维克托道。
雷奥睁着眼:“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离开这鬼地方。”
维克托笑而不语,掏了掏口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上周的薪水都看病了,这周还没发。
“雷奥,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雷奥两手一摊:“屁都没了。”
“你昨天不刚发了20美元么?”维克托惊道。
雷奥嘿嘿一笑:“转手我就去找俄国小妞快活去了,啧啧,你不知道那滋味……”
维克托仰面朝天,欲哭无泪。
丢了工作,身无分文,住处就不说了,连吃饭都成了困难,这日子,怎么混?!难道真的要逼老子去当牛郎么?
倒是雷奥想得开,看着街上的车子,舔了舔嘴唇:“维克托,别发愁,实在不行,老子上去干一票,不就有钱了?”
维克托对着雷奥一脚踹了过去,然后看着街对面,神色一愣,随即笑出声来。
“雷奥,今晚,有人管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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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万岁》完结后的这几年来,很多人催促我写续篇,我答应了。这几年,小张一直没有忘记这个承诺,2014年,7年之后,这部续篇我胆战心惊地奉献给大家,不一样的故事,不一样的历史,但是我相信,会是相同的精彩和感动!
因为,这其中,凝结着小张凝结7年的思考和打磨。
剩下的只有一件事:点击你的鼠标,和小张一起再次进入好莱坞!对了,别忘收藏、推荐和支持!给大家鞠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