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表面的平静下,日子一天天过去。何欢虽然觉得愧对沈经纶,蓄意回避有关他的消息,但她多多少少还是听说,他协助陵城百姓走出屠城阴影后,就回到了蓟州,依旧与往日一样,极少出门。
衙门那边,吕县令任期满了,与新来的县令做了交接,林捕头等一众人送了他出城。
衙门的人送别吕县令之后的第二日,新来的县令与沈经纶去了翠竹轩饮茶。此后,林捕头亦没再回陵城,终日带着手下在蓟州城内巡逻,仿佛在搜查什么人。
百姓们都是健忘的,蓟州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偶然听人提起陵城吕家,不过是唏嘘感慨一回罢了。
何欢没有打探吕八娘是否依旧在庄子上,按她想来,沈经纶多半会娶谢大小姐。待她平复情绪,忘记谢三,她就能回到儿子身边,只是大韩氏大概不会轻易谅解她,到时她得想办法修补她们的关系。
这一日,何欢还是与往日一样,陪着何靖读了一会儿书,便独自回到西跨院,呆呆地坐在窗前。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什么都不想,脑子处于放空状态,甚至压根没记起谢三,可她总觉得心里难受,憋得慌。她不断鼓励自己,努力过好每一天,笑一笑,什么都会过去的,可她怎么都笑不出来,一颗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多久,她看到天上黑漆漆一片,压得她快喘不过气了。
“噗通。”
何欢忽听院子内传来微弱的声响,她循声看去,就见一个人影刚跃下围墙。她想也没想走到房门前,“嘭”一声阖上房门,手忙脚乱地栓上门栓。眼见窗户依旧敞开,她又快步走到窗边,“咚”一声关上窗户,双手交握压住胸口,转身背对窗框。
何欢屏息静气,目光盯着翩翩烛光。窗外很黑,她压根看不清来人,但她知道,那人是谢三,他又翻墙而来!
何欢心慌意乱,牙齿紧紧咬住下唇。突然间,她大步走到桌前,“噗”一声吹熄了蜡烛。她本想回到里间,只当自己已经睡着了,可她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转身朝房门看去。
“阿欢,是我。”谢三轻敲两下房门,压着声音表明身份。他以为何欢没看清她,所以吓到了。
何欢抿嘴看着门上模模糊糊的身影。她蹑手蹑脚朝大门走去,目光紧盯他的影子。
“阿欢?”
听到这声呼唤,何欢像受惊的小白兔,急忙转身,悄无声息地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双手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谢三摸了摸鼻子,顿觉莫名其妙。他看到她关门关窗,分明就是发现了他。就算她依旧坚持,他们不适合成亲,她不是应该当面与他说清楚吗?
一时间,谢三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一路奔波,只想尽快看到她。当然,他是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才过来的。以前他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可他不想何欢看到自己邋遢的一面。
谢三抬手想要再次敲门,右手却在空中僵住了。他轻叹一口气,伸手推了推门板,房门从里面拴住了。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窗口,轻声低语:“以前我嘲笑别人,爬窗什么的,是等徒浪子的行径,没想到我居然也有这么一天。”
谢三一边说,一边走到窗前,发现窗户也拴上。这一刻,他的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无奈,又觉得她简直幼稚得可爱。他信步走到门前,对着门板轻声诱哄:“阿欢,我们已经有十八天没见了,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十九天。”何欢暗自纠正,却没有动作,只是一味靠着墙壁。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谢三,却又清清楚楚记得,他们有多少天没见了。
事实上,谢三没有记错,何欢也没有,只不过谢三在自己离开蓟州前天,远远看过她。他没有现身,全因沈经纶派人跟着她。
短暂的沉默中,谢三再叹一口气。他几乎可以肯定,她一定就在房门后。她以为,她这样避而不见,他就会放弃吗?她固执,他可以比她更固执。只要她还喜欢他,他绝不会放弃。
谢三想了想,哀声说:“好吧,我找你说话是假,其实是我受伤了,想问问你,有没有金疮药。”
听到“受伤”二字,何欢猛然转身。她才想打开房门,又突然止了动作,隔着门板狠狠瞪着声音的源头。她相信,他不会有伤不治,特意跑来找她装可怜,一定是他想骗她开门。
“阿欢,我真的受伤了呢!”谢三毫无心虚之感,反正他的确受了伤,只不过伤口早就处理过了。
许久,面对满室的宁静,谢三恨不得撞开房门,可是他只能可怜兮兮地盯着门板。
“阿欢,就算你不想看到我,也该当面与我说清楚啊。”谢三继续哀兵政策。
何欢立在门后,几乎把手中的帕子拧成麻花,对着自己默念:“不见面,我就能渐渐忘记他。我可以忘记他的,他也会忘记我。”
谢三听不到何欢的声音,只能失望地盯着门板。片刻,他夸张地哀叹一声,说道:“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改天再来。这么热的天,你把窗户关得这么严实可不行。先说好,我走了,可不是放弃,是我怕你热得中暑,知道吗?”他对着房门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何欢侧耳倾听,果真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手指轻轻触碰门板,仿佛正目送他离开。
院子内,谢三再次回头,对着房门灿然一笑,大步走到院门前,拴上门栓,又回头环顾整个小院,就见一旁新搭的架子下似乎放着一把躺椅。
自从遇上杀手,谢三再不敢慢吞吞四处乱逛。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走了几天,已经疲累到了极点。他不客气地坐下,躺在藤椅上心里默想:她不可能一整晚都关着窗户,待她睡着了,我就爬窗户进去,吓她一大跳……
他实在累极了,才想到这,就睡了过去。
房间内,何欢靠着门板细细聆听外面的动静,却只能听到夏虫的鸣叫。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十九天的心理建设,似乎在听到他声音那刻,彻底崩塌了。
她觉得他已经离开了,她想要开门,又不敢开门。她怕自己打开房门,就见他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外。可害怕的同时,她又隐隐期盼,他就在门外等着她。
何欢恼怒地坐回桌前,又起身行至房门口。如此反复三四次,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闷热憋得红彤彤的。
片刻,她用帕子擦去额头汗珠,破釜沉舟一般拉开房门,就见门口空无一人。她吁一口气,探头朝院内看去。
她希望他已经放弃,可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她又心生失望。她失神地走到院子内,朝着他翻墙的地方走去,似乎想在地上找寻他曾经出现过的痕迹。
何欢不知道自己在围墙下站了多久,当她转身折回房间,忽然看到躺椅上的人影。她吓得后退一步,又大着胆子上前,就见他蜷着身子缩在躺椅上,睡得极不舒服。
院中的棚子是前几日刚刚搭建的,为了让何靖可以在院子里读书,躺椅也是替何靖准备,不要说是身材高大的谢三,就是何欢躺上去,也略显局促。
何欢直觉想要转身离开,偏又听到了他轻浅的呼吸。她缓缓转身,目不转睛凝视他。慢慢的,她屈膝半跪在躺椅边,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的睡颜。
他似乎瘦了些,这些日子他去了哪里呢?他说他受伤了,应该是骗我的吧?他睡得这么熟,一定是累极了吧?
鬼使神差的,何欢伸出右手,轻轻替他拨开额头的发丝。她对自己说,她应该回房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等他睡醒了,自然就会离开。可她没有站起身,她的指尖落在他眉毛的上方,隔着零点一厘米的距离,仔细描绘他的眉形。
她的指腹从他的眉尾滑向他的颧骨,她不敢碰触他,又想触摸他。
突然间,她的手指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她吓得慌忙缩手,转身就想躲回房间。她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只见他依旧侧头熟睡。她走回藤椅旁,再次半跪在地上,再不敢伸手触碰他。
夜晚的凉风徐徐吹过凉棚,吹起谢三散落的发丝。他似小孩一般,恼怒地皱了皱眉头,转头试图甩开顽皮的发丝。
何欢轻笑,小心翼翼地伸手,试图帮他拨开恼人的头发。
“还不让我抓到!”谢三突然一把抓住何欢的手指。
何欢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就见谢三从藤椅上一跃而起,伸手搂住她的背,扶着她站起身。
“我,我打算叫醒你……请你离开。”何欢的声音难掩心虚。
谢三对她的“义正言辞”置若罔闻,笑嘻嘻抓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不甚正经地说:“别怕,我很大方的,任你摸。”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