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本来打算带何靖最后看一眼花田,亲手浇一次水,可是当他们走近花田,就见凉棚内躺着一个男人。何欢十分肯定,昨天傍晚凉棚内还空无一人。
“大姐,我保护你!”何靖一下跳到何欢身前,张开双臂把她护在身后。
同一时间,何欢条件反射般捂住他的眼睛,颤着声音说:“我们赶快回去叫人……不对……”她想说,他们得先确认,凉棚内的男人活着还是死了,可她不敢靠近他。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侧身躺着,衣衫好几处都被割破了,手臂肩膀全是鲜血。
“靖弟,你替大姐在外面守着,大姐进去看看。”何欢把何靖安置在凉棚外,大着胆子,压下胃中的翻腾,一手摁住胸口,一手紧紧攥着小锄刀,一步步走向竹塌上的男人。
不过四五步的距离,何欢觉得自己仿佛走了一个世纪。当熟悉的侧脸映入她的眼帘,她停下了脚步,手中的锄刀“嘭”一声跌落在她的脚背,她却丝毫不觉得痛。
这一刻,何欢的大脑压根无法思考,她仿佛在一夕间失去了所有的感官,脑海中只有一句话:他是谢三!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何欢再也顾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一把抱住谢三的头,手掌托起他的脸颊。她不敢试探他的呼吸,不敢检查他的脉搏,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
一夕间,何欢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得知沈念曦病重的那一刻,整颗心似乎被掏空了一般。她不会呼吸,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脑海一片空白。
“大姐,他还活着吗?”
何欢压根听不到何靖的声音。她颤抖的手掌慢慢从谢三的脸颊滑向他的鼻子。当她的指尖感知他虚弱的呼吸,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没事,没事了,没事的。”何欢一下跌坐在竹塌边,双手依旧紧紧抱着谢三的头,仿佛她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大姐,你怎么了?”何靖慌了神,走到何欢身边探视。
何欢摇头,说不出一个字,手指轻抚谢三的脸颊。忽然间,她似恍然大悟一般,抬头对何靖说:“靖弟,你回去庄子里找丝竹,让她先给你止血散,再派人去找肖大夫……”
“别……不行……”谢三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他在何欢抱住她的那一刻就醒来了,只是他太累了,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
“你醒了?”何欢一脸惊喜,眼中却满是担忧。她轻轻放下他的头,半跪在竹塌边,紧紧握住他的手,低声说:“没事的,肖大夫医术高明……”
“不能找人……”谢三艰难地阻止她。他想要反手抓住她的手掌,却力不从心。他用尽浑身的意志力,勉强睁开眼睛,就见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别哭,我没事。”他想要扯动嘴角对她笑了一笑,却牵动了伤口,痛得呲牙咧嘴。
“你别动,不要动!”何欢急切地想要检查他的伤势,却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沾满他的鲜血。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泪,低头对着谢三说:“我不哭,你也不能有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谢三轻笑,疲累地闭上眼睛,断断续续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你的伤……”
“我有……金疮药……伤,没事的……”
何欢顾不得男女之嫌,在谢三身上找到一瓶伤药,可接下去应该怎么办?刚才她急昏了头,什么都感受不到,这会儿她只觉得满鼻子满眼都是血腥味。
“大姐,我还要回庄子上叫人吗?”何靖呆呆地看着何欢。第一次面对重伤的人,他觉得害怕,可这种害怕抵不过心中的震惊。他发现眼前的大姐几乎变了一个人,变得不像她了。
何欢不断命令自己冷静,镇定。她再次深呼吸,对着何靖说:“大姐现在闹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既然谢三爷说,不能让旁人知道,咱们先不要回庄子叫人。”她的手掌抚上谢三的额头,低声说:“我现在听你的,但你若是开始发烧,我只能回去叫人。不管怎么样,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谢三听到了她的话,却无法做出回应。若他还有一丁点力气,他很想对她说,我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要和我谈条件吗?他闭着眼睛默默感受她的存在,她的气息,她的声音,她身上的香味,他终于安心了。
何欢心中慌乱,低头看看手中的金疮药,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她要谢三活着,她不需要眼泪,她可以救他的!
“大姐,我们现在怎么办?”何靖小声询问。
“先给他上药。”何欢抿嘴看着谢三衣服上的血迹。她好怕,她害怕看到衣服底下血肉模糊的伤口,但她必须给他上药。“靖弟,你去溪边把那边的盆洗干净,替大姐端一盆清水过来。小心些,知道吗?”
“嗯。”何靖重重点头。
何欢跪在竹塌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小锄刀。以她的目测,谢三右手臂的鲜血最多。“我得把你的衣服剪开。”她右手拿刀,左手再次附在他的额头。她原本只是想确认,他并没有发烧,可是当她的掌心感受到他的体温,她的拇指指腹情不自禁描绘他眉毛的眉形,替他拭去眼角的污迹。
“你一定会没事的!”何欢喃喃,不知道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谢三。
谢三听到了她的话,也感觉到她的动作。他很想抓住她的手,告诉他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他不需要担心,可他压根无法抬起手腕。
何欢咬紧牙关,屏息静气,一点点割开谢三右手的袖子。她希望马上找到伤口,又怕看到伤口。随着沾血的衣袖几乎被破开两半,她只看到他的手臂满是血污。
“靖弟?”何欢催促。
“我来了。”何靖端着一盆水,摇摇缓缓走入凉棚。
何欢知道,她应该用热水给谢三擦拭伤口,可他既然一再强调,不能让别人发现他,定然是有原因的。她得相信他的判断。
何欢用沾了水的帕子擦拭他的手臂,又在右前臂的伤口上小心翼翼撒上金疮药。她虽然没有经验,但她觉得那个伤口不至于让他的鲜血染红整个衣袖。
“一定还有其他伤口。”何欢自言自语,伸手去解谢三的衣带。
“大姐。”何靖吓了一跳,“母亲说……”
“事有轻重缓急,大姐只想救他性命。”何欢说话间,已经拉开了谢三的衣襟。当她的目光触及他胸口的那道伤疤,她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旧伤,何欢分辨不出伤口有多少时间了,她只看到那道可怕的伤疤从他的左肩膀一直蔓延至胸口,足有半尺长。
他不是身份高贵吗?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若不是急着找伤口,何欢很想摇醒他,好好问一问他,为什么那么不小心,为什么那么不爱惜自己!
何欢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双手抓住谢三的肩膀,试图把他扶起身,奈何谢三人高马大,何欢又长得娇小,哪里扛得起他。
“谢三,我得找到伤口在哪里,你得让我扶起你!”何欢焦急地大叫。
谢三依旧无法做出回应。他也很想配合,可也得有力气才行。他肩膀后面的伤已经痛得他手臂都麻木了。
何欢见他没有反应,复又抚摸他的额头,确认他并没发烧后,她转头吩咐何靖:“靖弟,你抱住他的左手,我们一起把他扶起来。”
何靖早已吓呆了,只是条件反射般点点头。片刻,他才恍然大悟一般,两只小手奋力抓住谢三的左手臂,对着何欢点头道:“大姐,我好了,你数1,2,3吧。”
“好。”何欢站起身,俯身拦腰抱住谢三,又转头对何靖说:“我数到3,我们一起用力,然后你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明白吗?”看到何靖点头,她深吸一口气,手臂夹住谢三,手掌紧贴他的背,沉声说:“1,2,3――”
何靖闭着眼睛,五官皱成一团,用尽吃奶的力气拉扯谢三的手臂。何欢亦是什么都不想,只想尽全力抱着谢三坐起身,找到他的伤口。
在两人合力下,谢三终于坐了起来,脑袋靠着何欢的肩膀上,整个人贴着她的身体。
“帮他脱了衣服。”何欢催促何靖。
何靖没有回答,只是用小手剥除谢三的单衣。
随着他的动作,何欢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快凝固了,早已无法呼吸。
谢三的肩膀后面插着一支箭。她没有经验,判断不出箭插得有多深,她只看到箭柄已经被折断,只有小小的一截留在外面。除了这个新伤,他的背上还有两个触目惊心的旧疤痕。他到底受过多少伤?
何欢的目光紧盯那一小截被鲜血浸润的箭柄。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谢三一开始侧躺着,睡姿十分怪异,想来是怕压到伤口。
此时此刻,何欢又恨又怕,恨他不爱惜自己,怕自己救不了他。这一瞬间,她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谢三活着,他必须活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