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被长安气得不轻,可长安也满腹委屈。他当然知道什么是重点,他这不是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吗?
谢三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扬声吩咐手下,调查何柏海这几天都与什么人接触过,又命长安再去衙门打探情况。此时此刻,他满心不甘与无奈。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所有的事发生在京城,他哪会这般制手制脚?
谢三越想越恼怒,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留在蓟州,看看到底是谁装神弄鬼。可是按时间计算,谢正辉差不多应该回到京城了,这会儿说不定招他回京的圣旨已经在半道上了。
同一时间,何欢在沈家二门外下了马车,她牵着何靖,跟随萱草往客房而去。眼见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依旧是上次那间招待贵宾用的客房,她问萱草:“你带我们来这里,是表姐夫吩咐的吗?”
萱草抿嘴轻笑,避重就轻地回答:“表小姐,奴婢只是按吩咐行事。”说罢,她转头命小丫鬟准备茶水点心,又命人取来热水,殷勤地伺候他们洗手净脸。
待萱草带着小丫鬟们退出屋子,何欢在廊下叫住她,压低声音问:“衙门那边,可有消息?”
萱草想也没想,回道:“表小姐,您且安心住下,衙门那边自有大爷打点,有什么消息一定会立马通知您的。”
何欢心知,以沈经纶的行事习惯,他既然插手此事,必定早就派人去衙门守候消息。他派去的人,不同于她命张伯去衙门外瞎打听,不可能至今都没有消息反馈。她还想追问,就见萱草对她盈盈一笑,客气地请她回屋休息。
屋子内。何靖好奇地打量里里外外的家具摆设。眼见何欢站在廊下发呆,他大步走到她身边,由衷地赞叹:“大姐。这屋子真漂亮。”
何欢微微一怔,心中生出一股悲凉。当日。她嫁给沈经纶,她的弟弟林诺言看到沈经纶的收藏,也曾露出类似何靖此刻的表情。
十年前,她经历过林家的富贵,为了不让弟弟成为井底之蛙,她经常凭着记忆,画下原本属于林家的珍藏。希望他能开阔眼界,懂得分辨物件的价值。当然,她也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替林家赎回那些东西。
最近这三年。林家看着慢慢有起色了,可是与十年前相比,早就不可同日而语。这么说吧,林谷青的库房着火,烧毁的东西之中。最值钱的就属沈经纶借给他的字画。她猜想,当日谢三一把火把库房烧了,也是觉得那些东西压根不值得珍藏,可林谷青大概如同被活生生剜肉一般心疼。
何靖与林诺言同龄,从他开始记事。何家就只剩下空壳子,除了那进长年失修的大宅,他压根没见过真正的“漂亮”东西,才会由衷地赞叹沈家的客房。
很多东西都需要时间的累积,才能到达一定高度,真正的世族绝不是银子堆砌而成的。
十年前的林何两家,积累了数辈,才有那时的规模。如今,两家败落得那么彻底,即便林诺言和何靖考上状元,也很难在他们这辈让家族恢复昔日的辉煌。
当初,她不希望弟弟长大后被人嘲笑“没眼光”,这才不理会林梦言讥笑她,尽教弟弟见识那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一心好高骛远。这会儿,何靖也是她的弟弟,他与林诺言一样依赖她,她应该一视同仁才对。
转念间,何欢低头对何靖笑道:“靖弟喜欢这间屋子吗?”
“不,不是的。”何靖一下涨红了脸,喃喃低语:“母亲说,君子需有品格与节操,懂得修身养性,不该贪图享乐,更不该嫉羡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身外之外,让别人小看我们。”
何欢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大姐,母亲说得不对吗?”
“不是。”何欢笑着摇头,“任何人都不该嫉羡别人的东西,但除了不嫉羡,我们也要有眼光,知道哪些东西是值得欣赏的,哪些东西不过是徒有虚表。”
“可是母亲说,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省得看得多了,我就无心念书了。”
何欢心知,陶氏嘴上教育何靖不应该嫉妒羡慕旁人的富贵,其实她自己压根就没做到。世上的事,唯有做到坦然对面,才表示真正放下了。确切地说,陶氏依旧没有放下陶家与何家从兴盛到衰败的结局,所以只能选择不看不想,如鸵鸟一般,把头埋起来。
何欢笑着摸了摸何靖的头,回道:“大伯母只是希望你能专心读书,不过如果你能用心读书,认识一些‘漂亮’东西又何妨?我们不过是纯欣赏,只要不是想着夺人所好,不会因此嫉恨上主人家,或者一心巴结主人家,没有关系的。你要记着,再漂亮的东西,都是死物,最重要的还是我们的心态。”
“大姐,什么是心态?”
何欢想了想,指着屋内的牡丹花屏风说:“靖弟,你看这块屏风如何?”
“很漂亮,我喜欢这花儿,它们……”何靖侧头想了想,“这花儿颜色好看,一大朵一大朵盛开,仿佛通人性儿,显得很高兴似的,所以我看了也很高兴。”
“这是你看这块屏风的感想。可有的人不是这样想的。有人看着屏风会想到,为什么屏风是沈大爷的,不是他的,老天太不公平了;有人压根不认为屏风好看,但他们觉得既然是沈家的东西,一定很值钱;还有人会绞尽脑汁想得到一块一模一样的,哪怕没银子买到一模一样的,弄一副赝品也是好的。等等这些,就是不同的人,面对同一个东西的不同心态。”
何靖愈加迷惑,不解地问:“大姐,所以那些人的想法是不对的吗?”
“也不能说全然不对。”何欢摇摇头,“我只是希望靖弟不要成为那样的人。你现在觉得蓟州城很大,可是等你长大了,走出蓟州城,就会发现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很多我们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到时我们一定要摆正心态……”
“大姐,你说的‘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何靖一脸好奇。
“这个得等你长大了,自己去见识。”何欢抬头朝窗外看去。嫁给沈经纶之前,她也不知道蓟州城以外的世界。他习惯了外面的广阔世界,如今却被困在蓟州,一辈子不能离开,一定不好受吧?
窗外的小丫鬟察觉何欢的目光,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悄然去找萱草。
不多会儿,萱草低头站在沈经纶面前,不敢大声喘气。她刚刚把何欢的一言一行巨细靡遗地禀告主子。主子听完,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坐在,似老僧入定一般,她进退两难。
不知过了多久,沈经纶低声喃喃:“我现在才知道,他们姐弟的感情这么好。”
萱草微微一怔,附和道:“是,表小姐自从下了马车,就一直牵着表少爷的手,一路都没有松开。表少爷对表小姐也很尊重,就是吃一块糕点,也是先给表小姐。”
“我知道了。”沈经纶淡淡应了一声,对她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又叮嘱她,用心伺候何欢姐弟。
待到屋内只剩他一人,他的指尖轻触林曦言留下的竹箫,恍然想到了那一日。
他已经不记得那天是何年何月何日,只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一手牵着弟弟,一手挽着母亲。他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她的笑容很耀眼,就连林诺言和大韩氏都被她感染了。
想到林曦言的笑容,沈经纶只觉得心口狠狠一抽,右手不自觉地握住竹箫,关节渐渐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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