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柳旺带着家小回乡下过春节,给卢溪月带了不少笔墨书本。知道柳枝已经定了亲,外婆舅妈表姐们都一个个恭喜来恭喜去。外婆把柳枝单独叫进屋子,老太太从枕头里摸索半天,抠出一个金镯子来,柳枝一见就笑了,原来娘枕头里藏东西的习惯是从外婆这传下来的。
“枝儿啊,这是外婆给你的私房,收好了别叫你舅妈和几个表姐看见”老太太慈爱的搂着她“你爹啊一直心高,就爱和读书人攀扯。枝儿啊,别管爹娘怎么给你定下来,日子还是要过的,这小脸别再苦着,笑一笑,高兴点儿。”
新年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柳枝不舒坦,身上觉得异样,摸了一手的血。李妈给她收拾干净,热热的煮了碗红糖桂圆水喂了她喝下。“大姑娘,恭喜你,你就真是大姑娘啦。你别再尽跟家里人怄气了,这么久也该气完了,你还真跟自己爹娘过不去吗?李妈知道你是最懂事贴心的,这个家只能靠你的。你娘你妹妹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姑娘你要是甩手不管她们可不成的。李妈知道你心里委屈,但爹娘毕竟是爹娘,李春也走了,你可不能钻死胡同啊。”
柳枝身体不舒服,心里更难过,所有的人都这么劝她,用亲情、用好声好气来围剿她,木已成舟,不能回头。她渐渐着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可恶,一个劲的在伤家人的心,可是要她去跟杨家做一家人,她是万万不能甘愿的。
这几天她不能洗头,李妈取来篦子给她篦头发,一边继续絮絮叨叨的开导她:“你也别怪你爹,他是真心以为对你好。”李妈听柳旺曾经对李氏说过“其实枝儿跟了李春也不是不能过日子,横竖我还有个铺子给他们。他们俩个都能干,相信都盘弄得过来,可终究没甚地位,枝儿嫁个秀才总是比做商铺娘子体面尊贵些。”
李妈走后柳枝不顾不能受凉的叮嘱跳下被窝,打开妆奁找到一块碎片,握在手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那是一小片红色碎片,还有一瓣金漆描绘的花瓣,李春当初送给她的梳子掉在江神庙了,她事后央求冯娇娇去帮忙找,早已经被乱哄哄的人踩碎了,冯娇娇只找回这么一块碎片。
转眼又是春天,今年柳旺跟谁憋气似的连丰柳记进货的钱都拿了来、要好好在春丝上大肆作为一番。这次卢溪月跟着柳旺一家回到了甜水井街,柳旺说自己出门收丝家里就剩妇孺,不放心,请他帮忙照应门户。说来也怪,当初李春在时难免有嘴碎的编排柳枝不矜持,可如今卢溪月住在柳家,男主人还不在,却连杨鲁氏这样的粗妇都不以为然。对那些试探的妇人她也是“你以为那样的小官人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攀扯上的,那是月里的神仙,满地的虾蟆只配爬他的脚背”这样的话。
三月踏青,挖荠菜放风筝,在屋子里憋了一冬的男女老幼都出游畅享春光。这天满香楼来了个贵客,只见她四十不到年纪,面容光洁如玉,却穿件竹青道袍,束个高髻,插根碧玉簪,素净里一股别样的风流。却是女学的罗夫子,边上还跟着柳条,招呼道:“娇娇姐。”
“哎呀小幺儿”冯娇娇亲亲热热把柳条搂进怀里,狠狠的揉了揉小女孩软嫩的面颊。
柳条不乐意了:“夫子在呢。”而且柳条内心总有种微妙的“我姐姐被你欺负了”的感觉,就不太愿意冯娇娇亲近自己。
冯娇娇放开柳条,向罗夫子行个礼,把俩人带到自己的小账房,叫银珠泡茶来。罗夫子这次前来是女学年年游春,今年她想点心用冯饼。冯娇娇大大咧咧:“好啊,夫子说个数字,那天我叫人做好送去就是。”“就这样?”
冯娇娇睁大眼睛:“那还能怎样?”
罗碧城沉吟:“我想这次游春的冯饼要弄得别致一点,与众不同一点,方才能显出我女学的不流俗。”
“俗?”这下冯娇娇可傻眼了,吃个饼要怎么分出雅和俗来呢?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搬救兵,一边叫银珠去请五哥,一边嬉皮笑脸对柳条:“小幺儿,快去叫你姐姐来。”
“为什么要叫我姐姐?”柳条不乐意了。老是要我姐姐帮忙,是不是小春哥不在了大家都可以欺负姐姐了。
“我是为了你好,罗夫子的事情办不好你说是我丢脸还是你丢脸?”冯娇娇一边揽着柳条的肩膀把她往外带一边跟她咬耳朵。
啊,怎么又变成自己的事情了?柳条迷迷瞪瞪跟着满香楼的一个伙计到了家,柳枝在家,听了妹妹的话,又回了李氏和卢溪月才出门。卢溪月是男子,不好跟着去,只说了些谨慎行事的例话。
到了满香楼,三个臭皮匠聚集了,听了罗夫子的要求就头碰头叽叽喳喳起来。罗碧城带着柳条坐在厅堂一个靠清水江的位置,要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你姐姐原来也很有意思啊。”“我姐姐从小就很能干,饭菜做得很好吃,还能帮爹爹收账”柳条说起姐姐来满脸自豪“她很聪明的,虽然没念书但她就看着铺子里的货笺认的字,我姐姐马上就会是秀才娘子了。”“额,已经定亲了啊。”这样一个鲜灵的小姑娘已经定亲了,没几年就也要变成一个俗物了,罗碧城可惜的摇摇头。当听说是螺蛳巷的杨东云,更加觉得可惜了,那杨东云就是个读死书的,一点灵气都没有。
虽然柳条愤愤不平说自己姐姐都是来帮忙的,可是一见就知道这冯饼的生意这姑娘显然有一份。自己这个学生显然是个单纯的小笨蛋,总是说自己一家人多么亲热和气,可她姐姐显然瞒着家里人在外面做事,这还真复杂啊。
慢慢的喝了半壶茶,银珠来请夫子。柳枝站着,落落大方拿着一张纸,显然三个人当中她为头,她对罗碧城说:“我们商量过了,夫子您看这样成不成――”